丝绸之路
来源:中国企业报
王利博制图 |
(上接Z03版)
家信内容显示,米薇和女儿住在敦煌,她的丈夫那奈德哈特前往粟特大本营——撒马尔罕经商未归。分别之后,她多次给丈夫写信,却从未收到一封回信。于是,她在这封被大英博物馆命名为3号的信中,发出了悲戚的呐喊:“我像对神一样双膝跪地,向高贵的老爷,丈夫那奈德哈特表示祝福和致敬……当我听到你身体安好的消息,我感到自己是永远不会死的。可你瞧,我生活得……很糟糕,很不好,很凄惨,我觉得我自己已经死去!我一次又一次给你写信,却从来没有收到过你哪怕一封的回信,我已经对你完全失去了希望。”
既然米薇会写信,说明她应该出生在一个殷实之家,自幼识文断字,所以生性浪漫,并由着性子嫁给了粟特商人那奈德哈特。婚后,她不顾娘家人的劝阻,执意跟着丈夫来到敦煌。在敦煌安好家,丈夫就独自一人沿着丝路出发了。离人总是泪千行,丈夫临走前夕,一定对米薇描绘了此行可能的利润,日后回到敦煌时的富足生活:置办房产和田地,雇佣几个仆人,让米薇十指不沾阳春水,让女儿学习琴棋书画。
米薇始终等不来丈夫的回信,只能一封又一封地给丈夫寄信。每次看见邮差,米薇都会急切地跑上去问:“有回信吗?”而邮差的回答永远都是两个字:“没有”。
流水本薄幸,何必惹落花?商人重利轻离别,这话用在粟特男人身上再恰当不过。米薇一直等不到丈夫的信,就托人打听他的情况,而且打听到了,因为信中说“听到你身体安好的消息”。丈夫明明尚在人世,为何连一封信都不回?其实,那奈德哈特想不起米薇也很正常,粟特和中国古代婚姻制度相似,实行一夫多妻。由于粟特人从事长途经商,因此还有奴仆、侍妾、姘头等统称为次妻的女性陪伴。还是白居易说得好: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那奈德哈特走了三年之久,米薇已经花完了他留下的全部家当,甚至变卖了自己的首饰,还背上了一大笔债,因此不得不向人求助。她先是找了税官,又找了丈夫的亲戚,还找了丈夫的生意伙伴,但这些人都拒绝帮助她。最后,她找了一位“庙祝”,此人答应给她一头骆驼和一名男护卫。她困在敦煌的3年中,曾有5次机会跟着商队离开,可她付不起20个金币的路费。于是,她把绝望化为愤怒,声嘶力竭地呼喊:“我遵从你的命令来到敦煌,没有听从我母亲的话,也没有听从我兄弟们的意见,一定是我遵从你的命令那天惹恼了诸神,我嫁猪嫁狗也比嫁给你强!”信尾,她女儿写道,母女二人已经贫困到要帮人放羊了。
这张本该很快烂掉的纸张,却因为干燥少雨的大漠、千年不倒的烽燧神奇地保存下来。这张纸,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残酷,大漠的温情,历史的记忆,让我们知道了多年前有这么一个女人,一个立体的女人,一个敢爱敢恨的女人,一个本属于撒马尔罕的女人,一个被阻隔在大漠尽头的女人。
悲哀的是,不知何种原因,米薇这封绝笔信被邮差扔在了敦煌的烽燧里,并没有送出玉门关。即使送出玉门关,也一定会又一次石沉大海,因为她永远无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好在它没有送出敦煌,结果在1500多年后,被一个西方文物大盗发现,并展示在了世界最著名的博物馆里。
试想,百年之后,我们的爱情故事,是否也将这样躲藏在墙角,丢弃在库房,深埋于地下?
试问,有多少爱情可以重来?有多少故事还在传唱?有多少秘密已经埋葬?
第125天 大夏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余里妫水南,其俗土著,有城屋,与大宛同俗……大夏民多,可百万余,其都曰蓝氏城,有市贩贾物。 ——《史记·大宛列传》
从飒秣建国西南行三百余里,至羯霜那国(史国)。从此西南行二百余里入山。东南山行三百余里,入铁门。出铁门至覩货逻国故地(活国)。西至缚喝国。 ——《大唐西域记》
一、舍近求远
玄奘一行离开撒马尔罕之后,一路向西南行,穿过铁门,六天左右到达中心位于今阿富汗昆都士的活国。既然玄奘取经的目的地是婆罗门国(今印度),那么最便捷、最顺畅的行进线路,是从今昆都士向南赶赴今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然后转身东去,穿越开伯尔山口,前往今巴基斯坦和印度。
为什么玄奘一行从活国直接向西,绕了一个大圈呢?
原来,玄奘在这里遇到了一场变故。
当玄奘见到活国国王,递上高昌王和统叶护可汗的书信后,对方不仅谦恭地接过书信,而且赶忙赐座。双方一开口才知道,国王名叫呾度设,既是统叶护可汗的长子,也是高昌王的妹夫。玄奘既然已与高昌王结为兄弟,等于是呾度设的小舅子。你想啊,在漫漫旅途上,还有比他乡遇亲戚更令人宽慰的事吗?
问题是,呾度设的夫人——也就是高昌王妹刚刚去世,因此,呾度设读完高昌王的信,便悲从心起,号啕大哭。一方面因为夫人去世心情悲痛,另一方面他当时患有疾病,于是对玄奘说:“弟子我看见你眼为之一明,请您在这里稍事休息,如果我的身体稍微好一点的话,将亲自送您到婆罗门国。”
“贫僧谢过。”玄奘回应说。是啊,呾度设拥有活国国王和统叶护可汗长子的双重身份,如果由他亲自送到印度,玄奘的求法之路肯定会平坦很多。此时,好像老天有意帮忙,从印度来了一位大咒师,咒师为呾度设念咒后,他的身体迅速好转。
但是,他身体好转以后,并没有马上履行对玄奘的承诺,而是忙着娶了一房娇滴滴的小娘子。这应该是他的第三段婚姻。第一段婚姻留下了一个儿子,已经长大成人;第二段婚姻就是高昌公主,也留下一个儿子,但尚且年幼。谁也没有料到,就是这第三段婚姻,给呾度设带来了杀身之祸。
史载,在蜜月期间,呾度设中毒而死。呾度设死后,他的大儿子接任国王,还娶了父亲的小娘子为妻。
因此,有史料说,是小娘子串通大儿子,毒死了呾度设。尽管这份史料拿不出两人下毒的证据,还是将呾度设之死定位为一幕人伦惨剧。其逻辑推理是,如果不是两人串通害死了呾度设,那么大儿子为什么要娶后妈呢?但话又说回来,假若两人真有奸情,大儿子再娶后妈不是故意给攻击者留下口实吗?这是我们汉人的思维方式,人家草原民族素有“父死可以娶后母,兄死可以娶长嫂”的婚俗,根本无人大惊小怪。
发生了如此变故,呾度设送玄奘到印度的承诺,当然是无法兑现了。无奈之下,玄奘只能继续在活国逗留。
逗留期间,玄奘遇到了一位名叫达摩僧伽的高僧。这位高僧在印度留过学,在葱岭以西有着很高的声望,就连佛教重镇疏勒、于阗的高僧都不敢与之对谈。玄奘不想放过任何学习机会,于是托人了解达摩僧伽到底精通哪些经典和学说。谁知一打听,首先惹恼了达摩僧伽的众多弟子:“你玄奘不直接上门来请教,反而辗转打听这些东西!”但达摩僧伽毕竟是一代宗师式的人物,他的回答充满了自信:“我尽解,随意问。”
玄奘心怀厚道,知道达摩僧伽是不修大乘的,就以小乘经典发问,而对方的回答和解释多有破绽。辩经失败后,达摩僧伽不仅与玄奘相见甚欢,而且随时随地赞誉玄奘,说自己远远不及这位大唐高僧。
玄奘一路走来,经历了多次与高僧的辩经,却始终解不开佛学上的诸多困惑,看来只能到佛教发源地印度求得最高最完备的佛法了。但要前往印度,离不开国王的帮助。玄奘犹豫了半天,还是去找了新王,请求他派出使者,提供马匹,以便继续前行。不承想,新王并未因玄奘与前王的关系而有所怠慢,他不仅满足了玄奘的所有要求,还善意地建议玄奘在去印度之前先到附近看看,比如他属下有一个缚喝国,被誉为“小王舍城”,那里历史很长,圣迹很多,值得法师一去。正巧,缚喝国有几十个僧人前来参加呾度设的丧礼,玄奘就和他们结伴西去了。
那么,这个被誉为“小王舍城”的地方,历史真的很长吗?
要追寻这座城市的源头,还须从居鲁士二世说起。
二、永远在途中
在公元前7世纪的伊朗高原上,生息着两个同文同种的部落群体——米底和波斯。米底率先崛起为国家,并伙同新巴比伦王国灭掉了强大的亚述帝国。
正当米底国王阿斯提阿格斯(意为舞标枪者)享受着无上威权之时,却被一个噩梦惊醒:他的已嫁给波斯首领的女儿的肚子里长出的葡萄藤,遮住了整个亚细亚。为防不测,他决定待外孙生下来就马上处死。这个新生婴儿就是居鲁士,他一生下来,就被米底国王交给大臣哈尔帕哥斯处置。大臣不敢自己动手,便把孩子转交给一个牧人,命他弃之荒野。牧人的妻子恰巧产下一个死婴,他们用死婴交了差,暗中将居鲁士保护起来,并将他抚养成人,直至回到波斯。
一个可以由此而生,也可以由此而死的时代,一定是个大时代,大时代总要产生巨人。公元前559年,居鲁士成为波斯首领,统一了波斯十个部落。接下来,他将攻击目标对准了外祖父之国——米底。在米底大臣哈尔帕哥斯的策应下,波斯大军于公元前550年攻克米底都城。此后几年,居鲁士又征服了埃兰、帕提亚、亚美尼亚、吕底亚和小亚细亚希腊各城邦,并于公元前539年占领了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巴比伦(意为神之门),成为名副其实的“宇宙四方之王”,因此他有资格在铭文上刻下:“我,居鲁士,世界之王,伟大的王。”
居鲁士过惯了马背上的生活,即使年近花甲也壮心不已。他可能准备攻打埃及,但为了避免东西两线同时作战,必须先解除中亚游牧部落的威胁。
东征路上,他将巴克特里亚首次纳入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统治之下。波斯将其国土划分为20个郡,巴克特里亚成为第12郡。它能够成为波斯一个郡的驻地,原因还是它的地理位置:它既处在巴尔赫河冲积扇形成的绿洲上,又坐落在吐火罗盆地西侧,恰巧蹲踞在东亚、南亚、西亚、中亚的衔接点上。控制了它,就扼住了吐火罗盆地开口;控制了吐火罗盆地,就拥有了整个费尔干纳盆地农业区。
洪水退去,他身后留下了一片波斯文明的沃土。战争结束后,波斯人大搞筑路工程和农业灌溉,使得巴克特里亚首府巴克特拉很快成为繁忙的商贸与文化中心。
公元前530年,年近60岁的居鲁士亲率大军攻打里海东岸的马萨格泰人部落,战争初期顺风顺水,还擒杀了马萨格泰王子,但后来被马萨格泰女王引入了沼泽,波斯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居鲁士也中箭而死。
居鲁士阵亡后,波斯帝国一度陷入混乱与分裂,但波斯对巴克特里亚郡一直钟爱有加,总督要从波斯王族血缘最近的亲属中选出,并由国王亲自任命,巴克特里亚城也因此维系了长期的繁荣,直到200年后,另一个伟人策马东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