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经济是实体经济的新形态，而非虚拟经济的幻影

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并非对立关系，而是在较大程度上已成为实体经济的一种新型表现形式。就内在逻辑而言，“数实融合”的核心要义在于数字技术与实体经济的深度整合，而非简单地将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进行叠加融合。

正本清源：厘清概念本真之义

随着数字技术的飞速发展，数字经济在国民经济中扮演的角色愈发重要。然而，当前社会仍存在一种颇具影响力的观点，将数字经济简单等同于虚拟经济，并将其与实体经济对立起来。这种认知偏差导致不少人对发展数字经济的必要性产生质疑。对此，我们亟需对实体经济、虚拟经济和数字经济等概念进行正本清源，消除社会认知中的误解与混淆。

传统意义上，实体经济被定义为从事物质资料生产、销售及直接相关劳务的经济活动，涵盖农业、工业、建筑业、交通运输业、商业、邮电业等基础产业部门，它是社会财富与综合国力的坚实根基。与之相对，虚拟经济则是指通过金融工具交易实现价值流动的经济形态。在中国学术语境中，“虚拟经济”概念的理论渊源最早可追溯至马克思提出的“虚拟资本”（德文Fiktives Kapital，英文Fictitious Economy）。值得注意的是，自20世纪90年代起，以成思危、戴园晨为代表的学者系统引入并发展了这一概念，最终确立了“虚拟经济”的学术表述。

考察文献源流不难发现，“虚拟经济”自引入之初就主要用于描述金融领域的相关活动。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由于房地产等行业的某些交易行为涉及金融属性，这些领域的部分经济活动有时也被纳入虚拟经济的讨论范畴。

相较于“实体经济”和“虚拟经济”，“数字经济”是一个更新的概念，是随着数字技术发展而兴起的新范式。在早期阶段，数字经济的内涵相对单一，主要指与互联网相关的各种经济活动和经济模式。然而，随着数字技术的快速迭代，其概念边界不断拓展。如今，数字经济已发展为一个更广义的范畴，即所有以使用数字化知识和信息作为关键生产要素、以现代信息网络作为重要载体、以信息通信技术有效使用作为效率提升和经济结构优化重要推动力的经济活动都可以被纳入数字经济的范畴。

从基础定义来看，数字经济和虚拟经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范畴，二者在本质上并不存在必然关联。除了涉及金融领域的部分交叉活动外，数字经济整体上并不能简单地归类为虚拟经济。

当前存在概念混淆的现象主要源于两个因素：其一，数字经济活动的实施载体多为虚拟网络空间；其二，部分学术文献中确实存在将数字经济称为“虚拟经济”（Virtual Economy）的情况。然而必须明确的是，这里的“虚拟”特指数字化的活动形式，与作为实体经济对立面的虚拟经济（Fictitious Economy）有着本质区别。

数字经济：实体经济的数字新貌

必须明确的是，数字经济绝非虚拟经济的同义词。事实上，除少量与金融相关的领域外，数字经济的主体本质就是实体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产业结构来看，数字经济可分为“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两大板块。在数字产业化领域，电子信息制造业生产着芯片、智能手机、电脑等实实在在的硬件产品。芯片作为现代电子设备的核心，其制造过程需要经历硅片提纯、设计、制造、封装测试等复杂工序，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大量的实体投入与技术研发；智能手机更是集成了通信、计算、影像等多种功能于一体，从原材料采购到零部件制造再到整机组装，形成了完整的实体产业链。

在软件与信息技术服务领域，从操作系统到办公软件，从工业控制软件到游戏软件，它们在提升生产效率、优化管理流程、丰富娱乐生活等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其价值创造过程与实体经济需求紧密相连。工业控制软件能精确控制生产设备的运行参数，确保生产过程的稳定性和精确度，直接推动实体制造业发展。

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的数据显示，2023年我国数字产业化规模已达41万亿元。这一庞大的产值数据，有力印证了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密不可分的关系。

产业数字化亦是如此。在农业领域，数字技术的应用实现了精准灌溉、智能施肥等创新实践，不仅大幅提升了农业生产效率和农产品品质，更显著降低了资源消耗。在工业领域，通过引入大数据分析、人工智能等技术，使生产过程实现智能化控制、供应链管理得到全面优化，有力推动了传统工业向高端制造业的转型升级。以汽车制造业为例，企业通过大数据分析精准把握消费者需求偏好，据此优化车型设计与配置；同时运用人工智能技术，在生产线上实现自动化检测与故障预警，显著提升了生产效率和产品品质。这些经过数字化改造的实体经济，其创造物质和服务价值的本质属性并未改变，而是借助数字技术焕发出新的活力，成为数字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数字经济蓬勃发展的今天，那些看似虚拟的新兴业态，实则与实体经济深度交融、密不可分。以电子商务为例，虽然交易行为发生在网络空间，但其背后支撑的是实实在在的商品流通、物流配送和资金流转三大实体系统。电商平台作为连接纽带，有效打通了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的渠道壁垒，极大提升了实体经济的运行效率。以大型电商购物节为例，海量的订单背后是无数工厂的高效生产、物流企业的日夜奔波以及金融机构的资金结算支持。同样体现这种虚实融合特征的还有共享经济模式。以共享单车、共享汽车为代表的共享平台，通过数字化技术实现了闲置资源的高效利用，其运营模式同样依赖于实体资产的投入与维护。具体来看，共享单车企业需要投放大量实体单车，并进行日常维修保养；而数字化平台则承担着车辆定位、智能计费等功能，在方便用户出行的同时，提高了资源利用率。

综合以上分析可知，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并非对立关系，恰恰相反，其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成为实体经济的一种全新实现形式。

数实融合：驱动经济腾飞的新引擎

当前，政策层面持续推动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的深度融合，但“数实融合”这一表述容易引发概念上的误解。需要明确的是，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并非二元对立的关系，相反，二者的有机融合正成为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核心动力。深入理解数实融合的本质，关键在于把握其深度融合的特征。这种融合绝非简单的叠加，而是数字技术对实体经济的全流程、多维度、深层次的渗透与重构。具体表现为战略、组织、技术、业务等各个层面的系统性协同。

在生产环节，数字技术能够实现生产设备的互联互通和智能化控制。在智能工厂中，各类生产设备通过工业互联网实现数据共享与协同工作，传感器实时采集设备运行数据、生产工艺数据等，并传输至中央控制系统进行分析优化，使企业可以精准控制生产流程，降低生产成本，提高产品质量和生产效率。

在研发设计环节，借助虚拟现实（VR）、增强现实（AR）等技术，企业能够更高效地进行产品设计与模拟测试。以汽车行业为例，工程师可以在虚拟环境中完成整车设计，对汽车的外观、内饰、结构等进行设计与评估。通过模拟碰撞试验、风洞测试等关键验证环节，能够提前发现并修正设计缺陷，从而缩短产品研发周期，快速响应市场需求。

在销售环节，数字营销手段能够精准定位目标客户，通过大数据分析消费者行为和偏好，实现个性化推荐，拓展市场份额。电商平台根据用户的浏览记录、购买历史等数据，为用户推送符合其兴趣的商品，提高用户的购买转化率。社交媒体营销通过精准投放广告，触达潜在客户群体，提升品牌知名度与产品销量。

更为重要的是，数实融合催生了众多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为经济发展注入全新动能。如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出现，打破了企业间的信息壁垒，实现了产业链上下游的协同创新与资源共享。在航空发动机制造产业链中，通过工业互联网平台，发动机设计企业、零部件制造企业、装配企业以及售后服务企业能够实时共享数据，协同开展研发、生产与服务，提高了整个产业链的运行效率与创新能力。

与此同时，智慧物流的蓬勃发展正重塑传统物流业态。借助物联网、大数据等数字技术，物流企业实现了全流程实时追踪和智能调度，在提升效率的同时有效降低成本。以菜鸟网络为例，其构建的大数据物流平台通过整合行业资源，实现了包裹智能分拨、配送路径优化等创新应用，使物流时效得到显著提升。

这些新兴业态的涌现，不仅推动了实体经济的转型升级，也为数字经济的发展提供了广阔的应用场景和坚实的产业支撑，二者相互促进、相得益彰，共同构建起现代化经济体系的坚实框架。

破除误区：摒弃数实对立的枷锁

需要认识到，在特定发展阶段，由于认知局限性和理论探索的不足，存在将数字经济与虚拟经济混为一谈，并将其与实体经济割裂对立的现象。但正如前所述，持有这种数实对立观点的人往往只看到数字经济的虚拟表象，如网络交易的虚拟性、数字资产的无形性等，却忽视了数字经济最本质的特征，即其背后坚实的实体经济基础和真实的价值创造能力。这将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某些政策制定和资源配置方面出现对数字经济的误解与偏差，不仅会压缩数字经济的发展空间，更会阻碍实体经济的数字化转型进程。

在政策层面，部分地方政府的产业规划明显失衡。这些规划往往过度强调传统实体经济的发展，而对数字经济领域的投资和扶持力度严重不足。例如，某些地区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仍将资源集中投向传统的交通、能源等领域，而在 5G 网络、数据中心等新型基础设施建设上投入滞后，使得当地数字经济发展缺乏硬件支撑，错失数字经济发展的机遇。

在企业层面，数字化转型同样面临严峻挑战。不少企业对数字技术持观望态度，不愿投入资金进行数字化改造，这种保守策略使其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逐渐丧失优势。以传统制造业为例，部分企业因担忧数字化转型成本高、风险大，迟迟不愿引入先进的数字技术。导致在面对新兴竞争对手时，生产效率低下、产品创新不足，市场份额被不断蚕食。

从更为宏观的层面看，这种认知偏差也不利于国家整体经济结构的优化升级，无法充分发挥数字经济在推动创新发展、提高生产效率、促进产业融合等方面的巨大潜力。当前，全球数字经济竞争日趋白热化，如果不能准确把握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的辩证关系，积极推动二者的深度融合，我国将在新一轮国际经济竞争中陷入被动局面。

总而言之，数字经济作为实体经济在数字时代的创新形态，与实体经济相互依存、深度融合，共同构成了国家经济发展的坚实基础。我们必须以正确的认知为先导，制定科学合理的政策，加大对数字技术与实体经济融合发展的支持力度，鼓励企业积极拥抱数字技术，推动实体经济的数字化转型。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全球数字经济竞争的浪潮中抢占先机，实现经济的持续繁荣与国家的长远发展，构建起一个充满活力、创新驱动、数实融合的现代化经济新体系，推动中国经济实现更高质量、更可持续发展。

（作者系《比较》杂志社研究部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