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进东北全面振兴,变“三重锈带”为“四新突破”
来源:中国企业报 作者:常修泽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以下简称《决定》)提出,健全推动西部大开发形成新格局、东北全面振兴取得新突破、中部地区加快崛起、东部地区加快推进现代化的制度和政策体系。这是一个完整的论断:其中,“东北全面振兴取得新突破”是关键,但也不应丢掉“健全推动”这个前提,尤其不能忽略“制度和政策体系”这个落脚点。那么,东北全面振兴如何才能取得新突破呢?“加力振兴”我们的力应该往哪里加?本文提出变“三重锈带”为“四新突破”的主张,与社会各界共同探讨。
一、加力振兴首先往体制上“加”:切实推进东北体制的“基因再造”,真正构建起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提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保障,必须更好发挥市场机制作用,创造更加公平、更有活力的市场环境,实现资源配置效率最优化和效益最大化。
东北振兴遇到的首要问题是体制问题,这是东北最深刻也是最大的问题。《决定》特别提出东北全面振兴取得新突破的“制度和政策体系”,点到要害处。这涉及东北原来根深蒂固的计划经济体制问题。
笔者曾在《中国东北转型通论》一书中提出“计划经济东北三最论”,即“引进最早,退出最晚,影响最深”。它不仅影响经济,而且也成为影响整个东北政治、社会和文化的最大障碍。
面对着这种传统影响,前二十年的东北振兴,一直在力求摆脱计划经济的束缚,并且逐步取得了一定成果,这应该予以肯定;但鉴于计划经济在此根深蒂固,东北的市场化改革步履维艰。
考察一个地方的“体制”及其改革现状,主要是看实际的“经济市场化指数”(包括总指数与分指数)。通过指数分析可以看出:东北经济的市场化程度到底怎么样了?在全国居于何种地位?特别是“短板”在哪里?
通过《中国东北转型通论》《中国东北转型新论——加力振兴论》《中国分省份市场化指数报告》(2021年版)等多个研究东北市场化的新材料,笔者发现东北存在四个短板。
第一个短板:“政府与市场的关系”。东三省主要存在三个问题:一是政府控制资源的比重过高(或者说“市场分配经济资源的比重”较低);二是政府对微观经济活动的干预度较高;三是政府的规模偏大。
第二个短板:国有资产比重“超高”,相关联民营经济在全国位次“超低”。非国有经济在工业企业主营业务收入中所占比例低,非国有经济就业人数占城乡总就业人数所占比例也低。
第三个短板:市场体系(特别是要素市场化)改革不理想。在产品市场化方面近年有进展,但在“减少商品市场上的地方保护”和2019年新增的“公平的市场竞争条件”方面分值不高,关键是在“要素市场的发育程度”方面缺乏突破性。
第四个短板:东北营商环境不理想,大体处在中下游水平。
下一步怎么做?笔者提出应继续推进东北体制的“基因再造”,补足“市场短板”,以真正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特别要从四方面加力。
其一,针对第一个短板“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加力推进政府体制改革,真正建设一个“公共服务型政府”。与此同时,要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具体要砍“三板斧”:一是“砍下”政府控制资源的比重(或者说提高市场分配经济资源的比重);二是“砍下”政府对微观经济活动的不当干预;三是“砍缩”政府规模,至少要遏止住近年“政府规模越来越大”的倾向。
其二,针对第二个短板,在盘活国有企业的同时,做大做强民营经济。
其三,针对第三个短板,建设高标准市场体系,重在“推进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具体来说,要建立并完善劳动、土地、资本、知识与技术、管理、数据六个“要素市场”,使价格机制切实引导生产要素的配置。
其四,针对第四个短板,改善东北的营商环境,包括市场环境、政务环境、法治环境、人文环境等,尤其把政府透明、资源获取、竞争公平、社会信用等,作为主攻方向。
二、针对“结构锈带”,建议以“四拓”为基本思路,着力开拓创新四方面经济结构
“加力振兴”第二个方向就是“力”往结构上“加”,怎么“加”?经过近期新的调研,笔者形成自己的“四拓”思路,即“拓需”“拓数”“拓区”“拓绿”。
“拓需”,即以拓展需求为重点,着力创建需求导向的“需求与供给相结合”的供需结构。
目前,需求问题已经成为包括东北在内的各地经济最突出的矛盾。需求问题不仅关乎经济增长,更关乎社会公平与民生福祉。下一步,建议采用“需求管理与供给管理相结合的新方略”,并把需求放在首位,以提高“居民消费率”为抓手,切实在扩大居民消费需求上下功夫。
为了从根本上提高东北“居民消费率”指标,必须相应调整分配结构,提高居民收入水平,并解决居民医疗费用、社会保障等一系列与民生息息相关的问题。
“拓数”,即以数字经济、人工智能等“新质生产力”为引领,因地制宜开拓创新东北的产业结构。
在“培育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同时,笔者建议还要“抓新兴,带两头”:一头是“带传统”,因为东北的传统产业有优势,要用高新技术改造和赋能传统产业(特别是传统制造业和传统服务业);另一头是“带未来”(包括未来的量子和航天产业等)。
“拓区”,即外拓东北与外地区域合作、内拓东北本身的区域一体化。
通过研究,笔者深感东北地区不仅是中国的老工业基地,而且是中国农业、资源、科技、人才的聚集地。如果把整个国家版图看成“金鸡”的话,中国东北就像是“金鸡”昂起的“头颅”,至关重要。
完整地讨论东北区域结构问题,不能“就东北谈东北”,而应该包括两个方面:“跳出东北看东北”和“钻进东北看东北”。
首先,“跳出东北看东北”:外拓东北与外地之间的区域合作。
其一,南北两端合作。2022年2月18日,笔者曾在海南调研了九个市(县),并基于人流、物流、资金流、技术流、信息流等方面,提出了《关于促进东北与海南深度合作的建议》。
其二,东西两端合作。笔者曾在《论欧亚新变局下中国东北与西北(新疆)“双向联动”战略》中,建议东北和新疆进行实在的产业合作。重点在能源、矿产采掘、装备制造业和数字产业三个方面合作。
其三,发展“飞地经济”。笔者在黑龙江调查期间,发现哈尔滨市江北新区产业园中,运营最为成功的是“深圳产业园”。东北地域辽阔,能否主动提出发展“飞地经济”呢?这不仅会带来经济上的合作共赢,而且会带来中国南北之间的“文明交融”,何乐而不为?
此外,“跳出东北看东北”,外拓的空间广阔,还包括与东北毗邻的京津冀地区合作等。
“拓绿”,即以“绿色”为底色,创建东北“可持续发展”的环境资源结构。
因为,在生态方面,东三省均是我国的自然资源大省,土地资源、森林资源都颇为丰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现在大家比较熟悉的减碳或绿色发展,路径主要有三条:一是通过技术手段来减碳;二是通过结构调整,如调整产业结构、能源结构、交通运输结构、用地结构等来减碳;三是通过政府规制,如严格控制“两高”项目以及开征环境税等措施来减碳。这些措施均具有重要意义。
除此之外,笔者提供第四条路径,即运用“产权”机制这只“看不见的手”(市场)来调节,推行碳排放权、排污权、水权交易机制,解决资源的有偿使用和生态的补偿。在这四条线中,这一路径最为薄弱。下一步,应培育现代生态文明形态,确保我国的生态安全。对此,笔者在《广义产权论:为天地人命运共同体立命的探索》一文中有系统阐述,可供参考。
三、加力振兴“力”往开放上“加”:以“向北开放”为契机,把东北打造成国家“对外开放的新前沿”
20世纪80年代末,笔者曾相继提出“四沿(沿海、沿江、沿边、沿线)开放”战略(1988年)和《积极创建远东经济特区》主张(1989年),并建议“以图们江地区为前沿”。2018年12月,在“东北振兴论坛”上,则进一步提出“向北开放”的构想。对此,2019年1月9日新华社作了报道,题为《抓住有利时机,推动向北开放》。
东北开放“新前沿”新在哪里?
第一,新在“地域”:争取区域突破。例如,吉林珲春图们江出海口地带,这里距日本海只15公里,“南朝北俄”,中国船虽在江面上拥有航行权,但仍存在一些影响航运和开放开发的限制因素,若这些因素能得到有效解决,那里将是一块航运和开放宝地。
第二,新在“领域”:特别是高新技术与要素领域。2024年笔者正式提出《关于在大连创建国际要素交易市场的构想》,已经在《辽宁经济》公开发表,希望在实践中有所推进。
第三,新在“倒逼”:申请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TP)及其带来的相应改革。CPTPP的文本共30章,涉及投资等六大领域,它在一些新的领域和议题上制定了全新的规则。分析其条款并结合中国实际,主要涉及五个问题:一是国企改革问题。所谓“非商业援助”主要针对国有企业的补贴。其规则与WTO的《补贴与反补贴措施协定》相比,约束的范围更大。二是市场准入、公平竞争、隐性壁垒的问题。三是保护知识产权问题。四是劳工权益问题。五是环境保护等企业社会责任。
“向北开放战略”需要有具体实施举措:笔者建议辽宁省应注重辽宁港口的发展与新通道的拓展;吉林应重视已经列入国家决策的“长吉图”战略;至于黑龙江,笔者已经在“太阳岛论坛”提出其“向北开放”的八点建议,不再重复。
四、针对“文明方式锈带”,以培育新时代文明为战略取向,在东北切实促进中外文明包容与交融
文明与市场经济是配套的。根据笔者这些年的调研,中国南北问题的核心在于文明发展的差距,这一问题亟待引起重视。建议把握以下四点。
其一,摆脱“官本位”束缚。我们必须面对这一事实,由于东北长期实行计划经济,导致的一个后果就是“整个社会关系体系的官僚化”。事实表明:经济的非市场化与行政的官僚化是恶性互动的,经济越是非市场化,行政则越是官僚化。“官本位”不仅对经济发展造成障碍,而且对人自身的发展更造成障碍。建议从削弱政府对微观经济的干预入手,多管齐下,克服根深蒂固的“官本位”。
其二,立足东北实际确立“人本位”(或称“人本根基”)理念。 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提出:“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这是《共产党宣言》中最闪光的思想,是“新社会的本质”和根本价值目标。中国改革发展的“人本根基”就在这里。
其三,培育“契约精神”,缔造诚信社会。契约精神是人类先进文明的标志。与东北市场经济不发达相连,契约精神的氛围较为淡薄,“酒桌拍得响,过后不认账”。针对契约精神的稀缺,需要进行“契约补课”,并把“契约精神”列为优化营商环境之首。
其四,促进中外文明的包容与交融。在这方面,东北是有条件、有基础的,不仅哈(尔滨)长(春)沈(阳)大(连)“四大金刚”具有异国风味,而且在只有几万人口的二道白河小镇,也有“天福街”和“艾丽斯风情街”等。建议在东北发扬中华文明优秀传统的同时,注重借鉴吸收国外各种文明的优秀成果,使东北成为文明包容与交融的希望之地。
(作者系中国宏观经济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经济学家,中国东北振兴研究院专家委员会副主任,《20世纪中国知名科学家学术成就概览(经济学卷)》入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