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丝路

一

我曾经被两部小说深深吸引。

一部是阿拉伯民间小说《天方夜谭》，倒不是因为马云先生的公司名称源于小说中“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而是因为小说的背景是阿拔斯王朝时期的巴格达，小说里的主要人物都实有其人，其中就有喜欢在夜间化装出行的哈伦，他是我很欣赏的一个帝王。

一部是中国神话小说《西游记》，说实话，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师徒四人我一个也不喜欢，真正吸引我的，是九九八十一难，那可是大到一个民族，小到一个人都必须经历的，少一难都不可能抵达辉煌的终点。而且，与小说中人妖不分、唉声叹气的唐僧不同，现实世界里孤身前往印度取经的玄奘，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大海般的智慧、流水般的韧性、普罗米修斯般的胆魄，是我最佩服的人。

因此，我一直期望穿越时间与时空的隧道，像玄奘一样冒死远行，甚至可以像杜环一样被押着西去，前往远方拜会巴格达的哈伦和罗马的恺撒。也就是说，我想写一部关于丝绸之路的书。

二

在习近平主席提出“一带一路”倡议之后，关于丝绸之路的书籍如雨后春笋出现在书店的醒目位置。尽管远未达到铺天盖地的程度，但似乎已经写尽了丝绸所涉及的所有领域。很长一段时间，我四顾茫然，无从下笔。

但19年的业余写作，使我形成了一种笔耕不辍的惯性。尤其是张炜先生提醒我：“写作就像跑步，千万不能停下，一停下来就跑不动了。”因此，无论日常工作多么繁忙，我都会按时在书房坐下来，进入自己心仪的历史空间，收集关于丝路，关于西域，关于美索不达米亚的线索，尽管我尚且拿不准这部关于丝绸之路的书从哪里下笔，尽管月儿已经西垂，楼道里已经听不到婴儿的啼哭，围子山边的农舍已经传来第一声鸡鸣。

我天资平平，一向不太相信什么灵感。但有一天，一则消息像闪电般贯过我的大脑。

2018年6月14日新华社消息：“13日上午，习近平冒雨来到位于山东半岛北端的蓬莱市，这里曾经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一个起点。”

蓬莱，这不正是我下笔的起点吗？

三

对呀，蓬莱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一个起点，也是陆上丝绸之路的东部起点。因为只有通过蓬莱，中国的丝绸、陶瓷才能运往东北亚，因为山东是丝绸的故乡，还是古代王朝分裂时期丝绸的集散地。于是，新华社消息发布当天，我把书名定为《丝绸之路——从蓬莱到罗马》。

从此，这本书占用了我所有的夜晚和节假日。在此期间，我没有陪父母遛过一次弯儿，逛过一次银座，也没有和妻子儿女出过一次远门，还谢绝了朋友们多次聚餐的邀请。春节假期共7天，除了抽出半天时间看望在一线坚持工作的员工，其他时间我都在书房埋头写作，每天超过16小时，每每母亲轻轻推开门，看着我，然后低声唤我的名字，我才知道又该吃饭了。

但令我抓狂的是，本书动笔仅仅半个月，我就从一个服务了14年的相对安逸的事业单位，在没有丝毫征兆的情况下，被一纸任命调入一个20万人的企业。一时间，精神紧张得形同面对点球的守门员，业务繁忙得恰似翻滚的潮汐，身心疲惫得如同失控的海啸，三个月感冒了三次，身体进入了亚健康状态。尽管如此，我仍然没有忘记挤时间敲击键盘，即便是在高铁和飞机上。

9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清楚地记得是2019年3月15日15时，我在女儿洁如房间的键盘上，敲下了本书初稿的最后一行字。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我呆呆地盯着那行字，它模糊得像一个远古的梦，也像一行横流的泪。

四

有人告诉我，你写的这些城市，许多连听都没听说过，写它们有意义吗？

的确，我所书写的15座丝路古城，再也不复曾经的辉煌，而且接近半数被战火摧毁了，被岁月湮没了，被人类遗弃了，现代读者对它们知之甚少，有的甚至闻所未闻。但无一例外，它们都有着显赫的身世，跌宕的过往，惊艳的传奇；都是远古民族迁徙的福地，稀缺商品交易的平台，各大文明交汇的天堂；部分城市还曾经是世界文明的伟大中心，引领过数百年的风骚，左右过人类文明的进程，决定过世界历史的走向。因此，我们有必要再次走近它们，重新审视它们，永远记住它们，起码也应该知道它们。否则，我们就对不住这些曾赋予我们的祖先以无限希冀的城市。甚至，会有数典忘祖之嫌。

而且，我从来不特意追求什么意义。有时候，偏偏是所谓的意义，打扰了人世间的安宁。我想，一部作品好不好，不在于你写的是什么，更不在于题材多么宏大，关键在于给读者留下了什么，是否让读者跟着你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纠结，一起醒悟。

五

初稿完成的第6天，习近平主席到访丝路尽头的罗马，中意双方签署了共同推进“一带一路”建设的谅解备忘录。我问自己，这是巧合吗？似乎不是，应该是历史的必然。

为此，我才敢大胆地把这本书付梓印刷，向丝路两头的伟大国家，向本书写到的15座丝路古城，向为世界各大文明交汇奉献热血、汗水与智慧的人们，向张骞、甘英、班超、法显、宋云、阿倍仲麻吕、杜环、居鲁士、亚历山大、塞琉古、阿罗本、麦蒙、马可·波罗，向我最喜欢的玄奘、哈伦和恺撒致敬。

亲爱的读者，如果我恰巧写到了您所在的国家与城市，请您指正，并对我在许多问题上的无知予以宽容；如果没写到您的家乡，请您谅解，因为丝路有多条，我只能写其中最繁忙的一条。

2019年4月9日午后于济南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