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

（上接Z02版）

如果读者还想知道他更多的故事，建议去读《天方夜谭》，不过这本书很长，需要您有足够的耐心。

四、无尽的奢华

人有了钱，往往就会膨胀。在这一点上，阿拔斯王朝表现得尤为过分。

825年的一个傍晚，巴格达宫殿里正举行盛大的婚礼，新娘是宰相哈桑・伊本・赛海勒的18岁的女儿布兰，新郎是哈里发麦蒙。200磅重的龙涎香烛，把王宫照得如同白昼。一对盛装的新人站在一床金席子上，金席子上装饰着名贵的珍珠和蓝宝石。撒在新人身上的“鲜花”，是1000颗硕大的珍珠。婚庆主持人还把麝香丸撒向应邀参加婚礼的贵宾，每个香丸里有礼券一张，上面写着田地一份，或者奴隶一名，或者珠宝一颗。每个在现场的人，都感觉像做梦一样。这场婚礼，被阿拉伯文学作为难忘的幻想曲永久记录下来。

917年一个晴朗的上午，君士坦丁七世的使节来到巴格达，第18任哈里发穆格台迪尔举行了隆重的接待仪式。7000名黑、白太监出城迎接，16万马步兵气势宏伟地列于道旁，100头威风凛凛的狮子参加了欢迎仪式。哈里发的宫殿里铺着23000条地毯，布置着用中国优质丝绸制作的38000幅帐幔。使者走进气派华美的殿宇，先后把侍从办公厅和宰相办公厅误认作哈里发的引见厅，闹出了不少笑话。给使者印象最深的是异树厅，里面陈列着一棵金银质的树，重885.5公斤，树枝上歇着金质和银质小鸟，一按开关，群鸟就啾啾鸣叫。他们还在御花园里看到，人工培植的矮小枣椰，能结各种稀罕的椰枣。

哈伦的王后左拜德，据称是当时最富有的女人。在她的桌子上，只准摆设金银器皿和用宝石镶嵌的用具。她是用宝石点缀鞋子的第一人。她其中一次朝觐天房时，花费了300万第纳尔，其中包括从40公里外的水源地，把水引到麦加的设备费。

与左拜德同时引领时装潮流的，是哈伦的异母姐姐欧莱叶。为了掩饰自己脑门上的疤痕，她发明了一种用宝石点缀的头带，人称欧莱叶式头带。一时间，这种头带风靡巴格达。

哈伦的近臣哲耳法尔，同样富可敌国。他的公馆，叫哲氏公馆，是一个壮丽辉煌的建筑群，后来被麦蒙没收，竟然可以当做哈里发的宫殿。

行文至此，每一个冷静的读者都会发出疑问：这样一个奢靡无度的王朝，能走远吗？

五、“阿拉伯数字”

大凡奢靡的王朝，一定善于“进口”。当我坐下来，细细审视他们的进口目录时，不免大吃一惊。因为在这张长长的目录里，不仅有宝石、丝绸，还有数学、医学、哲学、文学、天文、地理、历法。与科学、文化有关的，几乎应有尽有。早在8世纪，曼苏尔就把拜占庭皇帝赠送的大批书籍运到了巴格达，其中就有欧几里得的《几何学原理》。

阿拔斯王朝自称“道莱”，意思是新纪元，事实也是如此。它兼收并蓄，奉行“拿来主义”，印度、希腊、波斯文明在这里得到弘扬和发展，发出了夺目的光芒。

景教徒伯赫帖舒是巴格达医院的院长，也是哈伦的御医，每年给哈伦放两次血、开两次泻药，报酬是10万第尔汗。基督徒阿里·伊本·伊萨所著的《眼科医生手册》一直传到现代。泰伯里著有一本周密而精确的历史《历代民族和帝王史》。阿布·哈桑·阿里·麦斯欧迪，被称为阿拉伯的希罗多德，他是用纪事本末体编写历史的第一位阿拉伯人。法拉比是阿拉伯音乐史上最伟大的理论家，曾写过一本《音乐大全》。麦蒙手下的天文学家们，还曾测量过地球子午线一度之长。而《天方夜谭》一书的初稿，就是在这里完成的。

在巴格达，还有一座辉煌的建筑——麦蒙创办的“智慧宫”，它集图书馆、科学院和翻译局于一体，负责收集、整理、翻译散失的古希腊和东方科学技术及数学著作。科学家阿尔·花拉子密曾任智慧宫负责人。

一天，麦蒙派密使赶往拜占庭，觐见利奥五世，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请求赐给一批希腊语著作。这次带回的书籍，第一时间送进了智慧宫。

另一天，一位印度旅行家来到巴格达，将一套书籍献给了哈里发。著名的“阿拉伯数字”，就在这套书里。随后，“阿拉伯数字”借助花拉子密的著作，从巴格达传遍了穆斯林世界乃至全球，以至于人们忘记了这些数字最早叫“印度码子”，发明者是印度人。

克罗狄斯·托勒密的《地理学指南》译成阿拉伯语之后，花拉子密以此为蓝本，编纂了《地形》一书。书中有一张“地形”，是他和69位学者在麦蒙的鼓励下共同制作的地图，是自有伊斯兰教以来关于天地的第一张画图。

与此同时，花拉子密已经解决了线性和二次方程式，“代数学”一词即来自阿拉伯语“还原”，该词就是由花拉子密所创。世界上第一本代数学课本大约诞生于820年，是花拉子密用阿拉伯语写成的，课本名叫《积分和方程计算法》。他也因此被称为“现代数学之父”。

也就是说，希腊花了几百年才发展起来的科学，阿拉伯人几十年就消化完了。在阿拔斯王朝早期这个漫长而有效的翻译时代之后，阿拉伯世界具有独创性的科学时代来临了。那可是一个花团锦簇的科学的春天。

而且，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都沿着丝绸之路传入阿拔斯王朝。火药的硝酸钾配比最佳效果，在阿拔斯王朝时期被调制出来，这对后来奥斯曼帝国攻击拜占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指南针帮助阿拔斯王朝及随后的奥斯曼帝国成为航海强国；造纸术已在怛逻斯之战后传入巴格达；水力、潮汐也被阿拔斯王朝广泛用于磨面、灌溉、铸造和造纸。

因此我有理由说，尽管这个王朝有些奢靡，但毕竟有科学文化的底气，他无论如何也应该传承千古吧？

很遗憾，现实再一次击碎了我的惯性思维，因为一个富丽堂皇的国家，对于习惯掠夺的人来说，是一张永远的请帖。于是，它最繁华的时代也成了最危险的时期，那个来自遥远东方的游牧部落挥舞着马刀赶来了。

繁荣而文明的阿拔斯王朝，怎能斗不过一个落后的游牧部落呢？这个疑问在今天看来很有道理，但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上，不管哪一种文明在最粗浅的层面上，都是无法与野蛮相抗衡的，“秀才遇到兵”的可怕情景并不鲜见：山姆挫败英伦，蛮族征服罗马，满洲亡了大明，富裕的巴格达也没能挡住蒙古的黄色狂飙。

六、巴格达沦陷

马可·波罗路经巴格达时，津津有味地讲述了巴格达陷落的经过：“据说，这里有一个哈里发所积聚的财富比从前任何一个统治者的财富都要多，但是他却因此而悲惨地死去。当鞑靼人的君主开始扩张他们的领土时，他们共有四个兄弟，长兄蒙哥已经登上了王位。他们虽然已经征服了契丹国和不少地区，但仍然雄心勃勃，想要继续扩充他们的版图，于是他们制定了一个征服世界的计划，企图重新瓜分世界。他们怀着这个目的，一致决定，一人东征，一人南伐，其余两人进兵剩余地区。”

“南征的统帅由旭烈兀担任，他集合大军，向南挺进，征服了他所经过的所有王国和地区，并于1253年向巴格达城进攻。但是旭烈兀担心城墙高大坚固，城内人口众多，防守顽强，不易强攻，因此，想出了一个诱敌之计。旭烈兀的军队除步兵外，尚有十万骑兵。他命令一支队伍埋伏在巴格达附近，另一支队伍隐蔽在巴格达另一边的密林里，偃旗息鼓不让敌人发现，自己则率领第三支队伍勇敢前进，直抵城门。哈里发看见鞑靼人兵力很少，不免轻敌，并且加上他深信穆罕默德通常使用的突然呐喊法的效力，以为可以全歼敌人，因此带着卫队突出城外，冲向敌军。旭烈兀一见敌人出城，便佯装败退，直到敌军进入埋伏圈，然后他突然回师迎战。另外两支队伍也从两侧包抄，将哈里发的军队团团围住，截断了归路。于是哈里发被活捉，巴格达城也投降了。旭烈兀进城后，发现一个阁楼内储满了黄金，不禁大吃一惊，立即下令将哈里发押来，严厉斥责他的贪婪卑鄙，不懂得利用这些财宝组织军队，守卫自己的都城，抵御久已威胁着的强敌的侵犯。因此下令将哈里发锁在这个阁楼中，断绝一切饮食供应。于是哈里发在他的庞大财富面前，悲惨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为此，我们必须钦佩马可·波罗非凡的记忆力，因为他所口述的情况，与史书的记载出入不大。

史载，公元1253年，成吉思汗的孙子蒙哥大汗派遣他的五弟旭烈兀，率领7万大军西去征服伊斯兰世界。在攻打波斯伊斯玛仪派的要塞时，旭烈兀就送话给阿拔斯王朝第37任哈里发穆斯台绥木，命令他投降。其实，此时的哈里发已经沦落为一个宗教称号和名誉职位，因为从哈里发穆格台迪尔上任的908年开始，握有军权的大元帅就成了国家实际统治者；塞尔柱军队甚至在1055年攻陷了巴格达，迫使哈里发任命其首领为“苏丹”，也就是阿拔斯王朝的摄政王。此后这种状况一再重演，谁的拳头硬，就授给谁“苏丹”，只要我是“哈里发”。

按说，哈里发按照惯例，授给前来攻打的蒙古人“苏丹”就是了，因为这个家伙同样拳头很硬。

但首席大臣告诉穆斯台绥木，让巴格达的妇女们扔石块，也能击退蒙古人。按说，这样的话只能哄骗吃奶的孩子，但穆斯台绥木的智商哪抵得过吃奶的孩子？史载，他不仅拒不投降，还威吓蒙古人说，整个伊斯兰世界对蒙古人的怒气，会保证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收到回信，旭烈兀笑了。须知，对于蒙古人来说，文字永远是苍白无力的，他们只会用刀箭说话。他长到40岁，除了父亲，从来还没人吓唬过他。1257年，旭烈兀用震天的铁蹄敲碎了美索不达米亚的宁静，先是决堤放水淹了哈里发的主力军和统帅，接着以一场精彩的围城战让哈里发知道了什么叫血腥。

1258年2月10日，穆斯台绥木率领3个儿子及王公大臣等3000人出城向旭烈兀请降。他浑身颤抖地站在一脸严肃的蒙古统帅面前，一再乞求对方不要伤害百姓，以此作为举国投降的条件，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一场史上罕见的大屠杀开始了，蒙古军人烧杀和掳掠达7日之久，20万人死于非命，承载着一个时代知识与文化活力的宏伟建筑被付之一炬，图书馆里的无价图书被扔进底格里斯河，有着500年文化积累的巴格达城遭受浩劫。至于哈里发本人，在开城投降10天后与长子一起被处死。

对伊斯兰世界，巴格达的陷落是一个分水岭。巴格达不仅是伊斯兰世界最伟大的城市之一，也是哈里发国家的中心，而哈里发是伊斯兰世界最重要的宗教和政治建制，是伊斯兰世界统一和正统信仰的象征。穆斯台绥木之死表明，尽管哈里发国家的痕迹在开罗和伊斯坦布尔得以延续，但这一根本的象征其实已经结束。另外，哈里发被异教徒——信仰萨满教的蒙古人处决，对穆斯林的骄傲和宗教必胜信念是一次重大打击，这也直接推动了穆斯林中存在已久的仇外倾向。直到今天，伊拉克人仍将旭烈兀看做一种难以承受的灾难的同义词。

就这样，历时508年的阿拔斯王朝被伊尔汗国所覆盖。后者的首都最初定在马拉盖，继而迁到大不里士，巴格达被降为省级城市，再也不复往日的辉煌。

那扯开的伤口渐渐结痂，但是不久，这道伤口居然被另一个东方人再次撕开。

七、二次蹂躏

这个东方人，名叫帖木儿，自称成吉思汗后裔，其实是一个突厥人。那是一个天下大乱的时代，有着让旷世枭雄尽情表演的好气候，于是他以鲜血做肥料，使专制与镇压的种子结成了果实。

巴格达沦陷100多年后，也就是1393年，帖木儿挥舞着马刀杀了过来。好在，以屠城为乐的帖木儿难得地赦免了巴格达居民，因为这里的大多数贵族欢迎他的到来，希望他能消除札剌亦儿王朝统治的弊病。

变故发生在1401年，札剌亦儿王朝末代国王苏尔旺·阿赫默德居然重返巴格达。尽管他很快被市民驱逐了，但却在帖木儿心里种了一个疙瘩。帖木儿再次发兵征服了这座城市，然后发出指令：人尽灭，房尽毁，只留下工匠和学者。而劫后余生的工匠和学者，被如数押往撒马尔罕，前去建设帖木儿的辉煌都城，终生不能返回巴格达。

由此，我联想到一个叫“釜底抽薪”的成语。是啊，房子被毁掉可以重建，粮食被抢走可以再种，但工匠和学者被押走了，这个城市还能重现昔日的辉煌吗？形体的夭折，是外在的悲凉；血脉的断裂，是无形的内伤。

（下转Z0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