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

（上接Z03版）

尽管功亏一篑，但他改写了一个纪录——甘英是史书所载第一个到达地中海、黑海岸边的中国人。以孤傲著称的近代学者王国维也禁不住赞叹：“千秋壮观君知否，黑海东头望大秦。”

四年后，安息王派人出使东汉，给汉和帝送来一只狮子和一种条支大鸟，时人称之为安息雀。是否算是对汉人允许其垄断丝绸贸易的报偿？

但任何垄断都无法保证长久，因为你能挡住人的眼睛，却挡不住人的耳朵。后来，大秦终于知道了东汉。史载，166年，大秦王安敦（应该是罗马共治皇帝马可·奥勒留·安敦尼）派遣使者在日南郡（今越南，当时属东汉）边界外，将象牙、犀角、玳瑁献给了东汉，才首次与汉往来相通。

二、安息帝国

这个让甘英中途折回的国家，是波斯史上的一个著名帝国。

帝国的萌芽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47年。当时，帕提亚总督安德拉戈拉斯脱离塞琉古王朝独立，阿萨息斯也接任了伊朗高原东北部的雅利安部落——帕勒人的酋长。9年后，阿萨息斯率军攻杀了安德拉戈拉斯，正式创建阿萨息斯王朝（史称帕提亚帝国，汉籍称之为安息），定都尼萨。

作为一个从塞琉古王朝独立出来的新政权，最迫切的不是享受做国王、纳妃子、吃山珍的感觉，而是要抓紧找到同盟者，以随时应付可能来自塞琉古王朝的镇压。不久，埃及托勒密三世从西面入侵塞琉古，塞琉古王朝无暇内顾。于是，阿萨息斯一世派出使者向巴克特里亚行省总督狄奥多特通风报信，约定由帕提亚帝国吞并西部行省希尔卡尼亚，由狄奥多特控制中亚，并成立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随后，经过来来往往的几次勾连，帕提亚帝国与巴克特里亚王国正式结成军事同盟。

公元前209年前后，塞琉古安条克三世果然来犯，占有天时地利的同盟军顶住了来犯者，迫使对方坐下来谈判。谈判结果是，塞琉古王朝承认阿萨息斯二世（阿萨息斯之子）为皇帝，阿萨息斯二世在名义上归顺安条克三世。一个人得了里子，一个人有了面子。

随后几任国王，一直保持着对塞琉古王朝的进攻态势。公元前148年之后，米特里达梯一世攻占了埃克巴坦那，征服了美索不达米亚的巴比伦尼亚，还在塞琉西亚（位于底格里斯河右岸）铸造了帝国硬币，高调宣誓了帕提亚帝国的王权。

公元前140年，为了让持不同政见者闭嘴，塞琉古国王德米特里二世在内乱未平的形势下，居然亲自率兵对帕提亚控制的美索不达米亚发动反侵略，结果兵败被俘。战后，米特里达梯一世姿态很高，不仅以上宾的待遇对待这位俘虏，还把女儿罗多古娜许配给了他。前提是，对方以伊朗高原做彩礼。

公元前119年，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副使奉张骞之命到访安息。当政者是米特里达梯二世，帝国版图北至里海，南到波斯湾，东接大夏、贵霜，西到幼发拉底河，成为与东汉、罗马、埃及、贵霜并列的世界级强国。张骞的副使到来后，双方构建了正式贸易关系。从此，帕提亚人垄断了欧亚贸易。特别是从丝绸贸易中获得的大量税收，养肥了这个曾经捉襟见肘的帝国。

有了钱，米特里达梯二世开始考虑建设一座美丽的都城。

那么，都城该建在哪儿呢？

三、迁都泰西封

那段时间，米特里达梯二世一有空闲，就和几个亲信大臣骑马外出，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到处逛荡。不知道的，还以为国王不务正业呐。

公元前90年前后的帕提亚帝国版图，已经延伸到美索不达米亚和中亚西部。也就是说，帝国起步时的尼萨，崛起初期的希尔卡尼亚，后来的埃克巴坦那都已经失去了作为帝国经济、军事、文化中心的地位。确定新的都城，自然而然提上了议程。

一天，国王驻足在一个名叫泰西封地方，这是一个不被现代人熟知的古代地名，位于今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东南32公里处。

说起泰西封，王公大臣们并不陌生。起初，这里是底格里斯河左岸的一片草原，位于迪亚拉河口，土地肥沃，气候宜人，是连接东亚与罗马的交通枢纽。为了监督和防御希腊人，塞琉古王朝在这里偷偷修筑了工事。帕提亚帝国崛起后，陆续在此修筑了城池、神庙和兵营，目前是一座军事基地。

能否在此建都？统治集团争论不休。这天，国王又让大臣们各抒己见。

反对派认为，迁都不仅劳民伤财，而且此地历来是欧亚列强必争之地，都城还是暂时不迁为好。

主迁派却主张，第一，老都城随时面临着游牧民族的威胁，而位于美索不达米亚的泰西封进能攻，退可守；第二，这里是汉朝通往罗马的咽喉和要塞，对繁荣经济、促进贸易、提升国力十分有利；第三，这里是古代帝国的中心，定都于此，有利于对塞琉古王朝形成碾压之势。

正当两派争执不下时，前方急报：罗马铁骑准备偷袭泰西封和邻近的几个小国。为了防止突变，国王命令泰西封守军做好迎战准备。罗马大军得知泰西封已有防范，只好放弃了这次没有把握的战斗，绕道杀向别的小国。随后，罗马和塞琉古王朝又几次派兵围剿泰西封，在他们看来，泰西封就是丝路上的一块牛排。

于是，公元前90年，帕提亚国王下令定都泰西封。迅速崛起的泰西封城，与河对岸的希腊化城市塞琉西亚形成了帝国的双城。从此，军事中心泰西封与经济中心塞琉西亚，隔河对峙，交相辉映，共同装点着美索不达米亚的漫漫长夜。

四、中国使节来了

世上从来就没有不死的王朝。帕提亚帝国的危机始于公元前64年，那一年，罗马军团攻克安条克，塞琉古王朝成为罗马共和国的一个行省。塞琉古王朝一死，罗马与帕提亚之间的缓冲地带消失了，两者只能死掐。与罗马的持续征战，严重削弱了帝国的实力。尤其是到了3世纪初，帝国体制的弊端开始显现，“沙赫尔达尔”（市长）和“沙赫里亚尔”（总督）几乎控制了帝国的每一个区域。更严重的是，帝国还允许一些分裂的王国与自己共同存在。

阿尔达希尔，是拜火教祭祀萨珊的孙子，他在继承波斯都城伊斯塔赫尔的统治权后，开始征服周围小国，并在帕提亚阿尔塔班五世前来征讨时，杀死了这个自称“万王之王”的过气国王。公元226年，阿尔达希尔率兵占领了泰西封，并以此为中心，建立了波斯萨珊王朝。萨珊王朝开始把自己的领土称为伊朗国或雅利安人的帝国，拜火教被定为国教。

在东方的中国，正处于三国末年，诸侯征战不休，根本不知道西方发生了什么。直到南北朝时期，以平城为中心的北魏才想起应该恢复封闭已久的丝绸之路。

455年，文成帝派使者韩羊皮出使波斯。

消息传到泰西封，王宫上下一片欢腾。国王分别召见了祭司、贵族以及大商人，商定了迎接中国使节的具体事宜。他们还抓紧时间维修了王宫和火神庙，整饬了通往国都和商业区的主要街道……

这一天终于来了。来自北魏的驼队在萨珊王朝铁甲军的护卫和旌旗的引导下，缓缓走进泰西封。泰西封王宫，是萨珊王朝最豪华的宫殿。王宫内有世界上最高的砖制拱顶——高约37米、拱跨约25米。大厅里摆满了丝路沿途各国最精美的饰品，墙壁上镌刻着古老的神话。东方使者驻足良久，脸上现出惊诧的表情。

一套波斯礼节过后，国王邀请韩羊皮入座，两国的商谈进入正题。但很快，商谈就陷入了僵局。

韩羊皮提出，波斯应该确保丝绸运往罗马。但波斯一方坚决反对，因为波斯与罗马结怨已久，势同水火，仅泰西封就遭受过罗马军团的多次洗劫，因此一直对罗马恨之入骨，于是费尽心机卡住通向罗马的商路，让其断绝与东方的所有联系。如今机会来了，他们岂能轻易放过？

避其锋芒，以柔克刚，是中国使者的基本功。韩羊皮说，临行前，圣上和大臣非常关注萨珊王朝，所以我要在都城和周边附属国进行一番实地考察，把更多的见闻带回去，不能辜负浩荡的皇恩。至于丝绸向罗马输出事宜，容后再议。

如果一味僵持下去，既不能有效维护本国利益，也有失一国之君的风度。于是，萨珊国王笑了笑，同意了对方的提议。

几天的考察，让韩羊皮大为兴奋。波斯和罗马作为丝绸之路上的两个欧亚强国，无论农业、手工业，还是文化、科技，都有长于北魏之处。如果拿来为我所用，定能让北魏如虎添翼，进而实现一统中国的梦想。于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出台了：一是运往罗马的丝绸萨珊王朝可以赚取差价。二是允许萨珊王朝派使者、商人、留学生前往中国。三是北魏与萨珊王朝加强教育、文化、宗教等方面的交流与合作。

萨珊王朝欣然答应了北魏使节的条件，同时，也暂时缓和了与罗马的关系。

以此为标志，中国和西亚之间从东汉灭亡以来中断的通使关系得以恢复，仅萨珊王朝与北魏的通使就有近十次。后来，萨珊王朝使者曾到访西魏都城长安。隋唐时期，萨珊王朝使节到访长安、洛阳达十几次。那时的大同、洛阳和长安，经常可以看到波斯使者、贵族、商人、留学生以及琳琅满目的波斯商品。

更受益的，还是相对落后的欧洲。一位欧美通俗地理作家直言不讳地说，所有的家畜，如狗、猫及一切有用的四脚动物，驯顺的牛和忠实的马以及羊和猪全都来自亚洲。还有，我们菜单上的大部分蔬菜，实际上我们所有的水果、蔬菜、大部分花卉和所有的家禽都来自亚洲。

五、泰西封之战

战争是流血的政治，也是历史长河中最炫目、最残酷、最刻骨铭心的一道风景。翻阅欧亚史料，强国之间最常见、最密切的联系方式，就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可以说从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崛起到萨珊王朝覆灭的1200年间，波斯人在战争中成长、壮大、毁灭、融合，再崛起、复兴、衰落、融合，直至今天。

发生在公元3世纪的泰西封保卫战，就是波斯与罗马数千次战争的一个缩影。

363年5月，罗马皇帝尤利安突然兵临泰西封城下。他带来了8.3万军人，在数量上对泰西封守军占据了绝对优势。但此时，萨珊国王沙普尔二世并不在城中。难道他闻讯出逃了，是个胆小鬼？

事情还要从亚美尼亚说起。亚美尼亚，是萨珊王朝和罗马帝国夹缝中的一个小国。公元4世纪中叶，它脱离了萨珊王朝控制，倒向罗马一边。为此，359年，沙普尔二世率兵向罗马城市阿米达发起报复性进攻，经73天恶战，付出了3万军人的代价，最终攻克了这座钢铁城池，撕开了罗马帝国的东部防线。尤利安清楚，若要消除帝国东部的军事威胁，必须择机给萨珊王朝致命一击，这也是他突袭泰西封的主要意图。

沙普尔二世可不是一个胆小鬼。他深知，靠被动死守是守不住的。于是，他把坚守泰西封的任务交给大将梅瑞纳，自己则悄悄跑到外线整合兵力，待罗马军队遭到消耗，再从背后给予致命一击。

事态的发展完全在波斯人掌控之中。

面对重兵压城的罗马军团，梅瑞纳没有显示出一丝的惊慌。因为泰西封守军数量虽少，但有堪称波斯镇军之宝的铁甲骑兵和战斗力强劲的链铠骑兵，还有许多战象用来冲锋陷阵。在做好凭城坚守准备的同时，他也谋划好了驱动精锐部队与罗马大军作背城之战的计划：即在底格里斯河岸设置阵地，击罗马军于半渡，并将最重要的铁甲骑兵部署在中路，而链铠骑兵分配于两翼，以包抄敌军。

当梅瑞纳在底格里斯河对岸倚城摆出决战阵容时，那种咄咄逼人，压倒一切的气势，让罗马官兵倒抽了一口凉气。尤利安却不以为然，面对波斯军队的一字阵形，他指挥大军摆出新月阵，然后集体强渡底格里斯河。

在罗马军团强渡底格里斯河时，波斯军队果然迅速迎击，并在开始阶段杀伤了一批敌军。但随着罗马军团渡过河流，波斯铁甲骑兵逐渐失去了冲锋的优势。梅瑞纳清楚，一旦罗马军团两翼合拢，波斯军队就有被包围的危险。于是，他果断下令撤出阵地，退入泰西封城内。此次出城，波斯守军损兵上千，丢失兵器无数。尽管如此，梅瑞纳还是以较小的代价，牵制住了罗马大军，为沙普尔二世集结波斯大军赢得了宝贵时间。

紧接着，罗马军团疯狂攻城，泰西封守军则严防死守。一昼夜下来，罗马人居然毫无进展。

为了稳住尤利安，沙普尔二世派人献上金银珠宝，并提出了求和的建议。尤利安自认为拿下泰西封易如反掌，从而断然拒绝了波斯人的请求。可随后几天，罗马大军仍一筹莫展，只能望城兴叹。

部下来报，沙普尔二世正率领一支人数不详的大军赶往泰西封。如果继续攻城，罗马军团势必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如果放弃攻城，此次远征必是空手而归。犹豫再三，在部下的一再提醒下，尤利安还是很不情愿地下达了退却的命令。

历史，从来不给犹豫不决者全身而退的机会。一切都太晚了，因为波斯人已经等候在罗马人撤离的必经之路上。当罗马大军撤到萨迈拉城附近的马兰加时，被沙普尔二世统领的波斯大军正面挡住。

接下来，以逸待劳的波斯大军发起猛攻，人困马乏的罗马大军只能被动应付。结果，尤利安当场战死，罗马大军惨败。

消息传到泰西封，城内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