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

（上接Z02版）

帝国的扩张在图格里尔的侄子阿尔普·阿尔斯兰（查格里之子）和儿子马立克·沙统治时期发挥到极致。他们竟然把扩张矛头指向拜占庭，在1071年的一场战役中俘获了拜占庭皇帝，并允许对方以领土和金钱赎身，使小亚细亚从此成为伊斯兰世界的一部分，直至今天。

战后，阿尔斯兰专程赶往木鹿，为驻守此地的马里克·沙娶了一个喀喇汗朝公主为妻。

1072年，马立克·沙继位，定都木鹿。1091年，也就是他离世的前一年，将巴格达定为冬宫，还将女儿许配给了阿拔斯王朝哈里发，并为他生了一个外孙。他的如意算盘是，一旦外孙接任哈里发，塞尔柱帝国就政教合一了。马立克·沙执政期间，塞尔柱帝国登上巅峰，成为东起兴都库什山，西抵地中海东岸的庞大帝国。

大幕再次拉开时，一曲低沉的旋律贯穿全场，站在台上的皇帝仍然是马立克·沙，但他已经不是主角，主角是呼罗珊籍宰相。

主角更替的原因很简单，塞尔柱苏丹几乎全是文盲，他们不得不倚重当地人，呼罗珊人伊斯霍克任宰相达30年之久。据说，这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宰相，因此被授予了“治国功臣”称号；他还是一位勤勉敬业的大臣，很少有人在工作的细枝末节上花费那么多时间；他更是一位忠心耿耿的臣仆，每逢苏丹出征，他的妻子——被誉为“中亚珍珠”的泰尔肯·哈通都日夜陪伴在苏丹身边，成为最懂苏丹贴心的解语花，而他则心甘情愿地在首都留守。

问题在于，他于1087年提出了一项事实证明后患无穷的制度，而且得到了马立克·沙的批准。按照这个美其名曰“军事采邑制”的制度，帝国把土地划拨给采邑主，由其向农民出租土地，租借土地的农民以实物向采邑主缴纳田赋，再由采邑主扣除利润后将田赋的一部分缴入国库。采邑主可以世袭土地，拥有私兵。此举的好处是省了政府的麻烦，致命的后果便是采邑主割据。

到了11世纪末，军事采邑制的弊病已暴露无遗，拥有军队和土地的采邑主们开始蠢蠢欲动。

十、嘴硬之痛

暴风雨终于来了。站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是采邑主们；勇立潮头冲锋陷阵的，是什叶派穆斯林。1092年10月，伊斯霍克被刺杀；一个月后，马立克·沙被毒死。

之后，马立克·沙的兄弟、儿子因争夺王位内讧达12年之久，把塞尔柱帝国折腾得面目全非，渐渐分裂成许多独立的公国或苏丹国。马立克·沙的兄弟台台什占有了叙利亚，马立克·沙的小儿子巴基亚卢格控制了伊朗，美索不达米亚有摩苏尔苏丹国，小亚细亚还有鲁姆苏丹国，传说那个“中亚珍珠”还成了一个小国的摄政王……马立克·沙的长子桑贾尔一世仅以大塞尔柱苏丹的名义领有呼罗珊，中心位于木鹿。

1141年，西喀喇汗王朝大汗马赫穆德与葛逻禄发生武装冲突，马赫穆德向舅舅——桑贾尔一世求援。桑贾尔以捍卫穆斯林世界的名义，纠集10万联军，北渡阿姆河杀向葛逻禄。

葛逻禄赶紧向西辽求救。西辽大汗耶律大石给桑贾尔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替葛逻禄人求情。

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受敬的人，别人越是敬他，他越是谦逊；另一种是不受敬的人，别人越是敬他，他越是认为对方怕他，反而变本加厉地侮辱与蹂躏对方。桑贾尔显然不属于前者。很快，桑贾尔派出信使，给耶律大石带去一封言辞傲慢的回信，要求他加入伊斯兰教，若不改变信仰，将率大军将其消灭。为了显示自己的强大，桑贾尔在信中说：“我的军队甚至能用弓箭把头发射断。”读完回信，耶律大石拔下一根胡须，然后给桑贾尔的信使一根针，让他示范能不能截断胡须，信使当然无法做到。耶律大石说：“既然针不能截断胡须，你们又怎能用箭射断头发?”

于是，耶律大石带领契丹、突厥、葛逻禄和汉人组成的西辽联军挺进撒马尔罕，一路上风动尘生，杀气逼人。

9月9日，两军在撒马尔罕北部的卡特万草原相遇。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西辽摆出哀兵之势，两位大将各率2500名骑兵攻击左、右翼，大石统帅大军从中间突击，三把匕首同时插入敌人的胸膛。桑贾尔的联军大败，3万多官兵横尸荒野。桑贾尔侥幸逃脱，但他的妻子、左右翼统帅和伊斯兰法学家布哈里均成为俘虏。

卡特万会战是中亚历史上著名的战役，它使西辽成为河中地区名副其实的霸主，也使塞尔柱势力从此退出阿姆河以北。更可怕的是，塞尔柱帝国的藩属花剌子模转而降服于西辽这个更为强大的主子，并以西辽为后盾，肆无忌惮地向西部扩张。到12世纪末，花剌子模已经占领了塞尔柱中部地区并击败了哈里发，土库曼人在伊斯兰世界中的地位被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所取代。

部下变得耀武扬威，主人只有忍气吞声，桑贾尔的后半生只能用来骑马追赶兔子，或者用猎枪把空中飞行的鸟儿变成一簇簇飘扬的羽毛，直到卡特万战后16年死于木鹿。

十一、沦为鬼城

接下来的历史，更加惨不忍睹。

我们只知道，1218年，一个450人的蒙古商队被中亚新霸主花剌子模屠杀，从而得罪了东方巨人成吉思汗。我们却不知道，就在同一年，蒙古特使来到木鹿，要求纳税并献出美女。结果，要求被断然拒绝，特使也被杀掉。此时的木鹿统治者，已经不是塞尔柱后裔，因为早在一百年前，它就被花剌子模军队占领了。

一支20万人的马队带着无穷的愤恨扑向花剌子模，如一片铺天盖地、夹风携电的乌云。在成吉思汗和幼子拖雷率军攻克军事重镇不花剌之后，花剌子模旧都玉龙杰赤与新都撒马尔罕的联系被切断，皇帝摩诃末仓皇逃遁，周边城镇守将的心里如雪崩般崩塌。抓住时机，成吉思汗派人向周边各城发出盖有红玺印的畏兀儿公文，大意是：长生天已将从日出之地起，直到日落之地止的全部地区赐给了我们。凡降顺者，本人和亲属可得到赦免，而反抗者，将与其共遭毁灭！

不花剌西部不远处的木鹿宣布投降。木鹿西南部的内沙布尔、南部的也里（今阿富汗赫拉特）也主动打开了城门。蒙古人并未杀掉一兵一卒，只是派出官吏驻扎于此。

但随着蒙古大军在玉龙杰赤陷入苦战，尤其是花剌子模王子札兰丁宣布继任皇帝，急剧坠落的花剌子模居然回光返照。受其影响，一些花剌子模城镇降而复叛，木鹿带头捕杀了蒙古军队留下的少数官吏。

噩耗传到刚刚占领巴里黑的蒙古汗帐，已经承诺赦免全城军民的成吉思汗马上翻脸，巴里黑遭到血洗。之后，父子二人兵分两路，年近花甲的成吉思汗带领一支军队向东进攻塔里寒（今阿富汗塔里干），年方28岁的拖雷则率领一支军队前往扫荡降而复叛的呼罗珊地区。

谈到这次报复性扫荡，《世界征服者史》描述拖雷说：“论他的严酷，像猛烈若火的雪刃，为其刃风所及者，无不化为灰烬；而论其骑射，他又像云幕后射出的闪电，把击中之地变作焦土，不留一丝形迹，不作片刻延缓。”

1221年，拖雷率领7万大军完成对木鹿城的合围。为对方的气势所吓倒，木鹿城长官派人出城请降。其实，对于派人请降，这名长官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因为他听说蒙古人一向睚眦必报。但令他意外的是，拖雷居然答应了他的请降要求，并且言之凿凿：只要投降，一定不再屠城。

战争中哪有什么诚信可言？拖雷入城后，挑出400名工匠押往东方，然后将70万将士和居民悉数屠杀，繁华绝代的木鹿被夷为平地，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鬼城。干完这一切，拖雷恨恨地说：“这就是出尔反尔的代价！”

之后统治这座鬼城的，是中心位于乌尔根奇、希瓦的希瓦汗国（又称花剌子模汗国，1512—1920），中心位于布哈拉、撒马尔罕的布哈拉汗国（1500—1920）。1924年，它被划入前苏联的土库曼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就连1990年独立的土库曼斯坦，首都也设在年轻的阿什哈巴德。木鹿，这个古老的丝路明珠，再也没有出现新的建筑群，更没有成为任何政权的都城。今天，我们只能依靠地图，在野草荒丘间寻找5座古城废墟，在五味杂陈中畅想木鹿昔日的荣光。

尚且值得一提的，是穿过木鹿的卡拉库姆大运河。这条开工于1954年的人工运河，从阿姆河中游西岸的博萨加镇开始，面向西北冲进卡拉库姆沙漠，连接木鹿绿洲和捷詹绿洲，继而沿着科佩特山脉北去，穿过阿什哈巴德进入里海，全长1450公里，是目前世界上仍旧运行的最长的运河。

有了大运河，木鹿得以新生。

从木鹿沿着丝绸之路西行，经尼萨（今阿什哈巴德）进入伊朗高原北部，然后穿过赫卡通皮洛斯（在今伊朗塞姆南省达姆甘和塞姆南市中间）、埃克巴塔纳（今伊朗哈马丹），就可抵达底格里斯河东岸的泰西封。这一段路程，超过2100公里，唐代商旅马不停蹄也需要一个月时间。

第155天 泰西封

安息国，王治番兜城，去长安万一千六百里。不属都护。北与康居、东与乌弋山离、西与条支接。其属小大数百城，地方数千里，最大国也。武帝始遣使至安息，王令将将二万骑迎于东界。——《汉书·西域传》

安息国居和椟城，去洛阳二万五千里。其东界木鹿城，号为小安息。章帝章和元年（87），遣使献狮子、符拔，符拔形似麟而无角。和帝永元九年（97），都护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抵条支。 ——《后汉书·西域传》

一、甘英出使

公元97年，一个无趣的年份。如果史学家非要记录点什么，恐怕只有两件事勉强可以入册，一件是罗马皇帝涅尔瓦立图拉真为继承人，另一件与班超有关。

说起来，班超来到西域已经24年了。这些年来，他带着区区36名壮士，凭借超常的胆略、智慧和毅力，在遥远的西域打下了一片天，不仅恢复了封闭65年之久的丝绸之路，而且使得西域50多个国家归附了汉朝，如今的他已是西域都护，获封定远侯，完成了当年投笔从戎的夙愿。按说，他该歇一歇了，也该回家了。

但有一天，他听到一伙胡商抱怨说，他们从“大秦”带出的货物，被途中的安息国抽取了高额的税，几乎无利可赚了。如果没有利润，谁会穿越千山万水，经历千难万险，吃尽千辛万苦，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从事长途贩运呢？这条信息，引起了班超的高度重视。多年来，大秦与汉物产互通，却从未有一人到过大秦，这一直是班超有生之年的一块心病。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他把这一艰巨的使命，交给了随从甘英。

甘英作为汉使，任务是出使大秦——西方史书中的罗马帝国。

就在这一年晚些时候，甘英率领使团从龟兹启程，经疏勒、葱岭、大宛、大月氏，到达安息。

甘英不是第一个到达安息的人。《汉书》上说，张骞的副使到达安息时，安息王命令一位将军带着2万士兵在东界迎接。尽管甘英没有享受到张骞副使的待遇，但也受到了应有的尊重。在路经安息古城赫卡通皮洛斯时，国王帕科罗斯二世接见了甘英。甘英向国王表示，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出使“大秦”，还请国王派向导给予协助。

众所周知，汉与西方通商，丝绸是最紧俏的货物。作为汉与大秦丝绸交易的中转站，西亚霸主——安息一直通过垄断这一货物获取暴利。如果汉朝直接开通与大秦的商路，安息人通过垄断丝绸贸易来获取高额利润的日子就将结束。

于是，帕科罗斯二世愉快地答应了甘英的要求，并安排他住进宾舍休整。

期间，帕科罗斯二世频频召集会议，商议对策。他们到底商量了什么，我们听不到。史载，甘英并未受到阻拦，而是顺利离开了这座城市。在路上，甘英和随从还一直犯嘀咕：“看不出安息国有垄断丝绸贸易的故意呀？”

不久，他们就到了西海边。

西海，是什么海呢？

中东在国际政治中号称“五海之地”，环绕着阿拉伯海、红海、黑海、地中海、里海。甘英西行，可能去往里海；也可能经里海边缘向西北行走，抵达黑海岸边；如果向西南行，可能到达阿拉伯海的波斯湾；如果穿过伊朗、伊拉克、阿拉伯半岛，可能到达红海岸边；他也可能一直向西走，来到地中海岸边。也就是说，甘英所临的西海，有可能是五海之中的任何一个。但《后汉书》又说这里是“安息西界”，那么最有可能就是地中海和黑海。不管这个西海是两者中的哪一个，他只要再迈出一步、两步，就会进入“大秦”。

想要横渡西海时，安息西界船员对甘英说：“海水广大，往来者逢善风三月乃得度，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故入海人皆赍三岁粮。”意思是，大海浩瀚无边，往来的人如果遇到顺风，三个月就可以渡过大海；假若遇到逆风，需要费时二年。所以，入海的人都要带上三年的粮食。

见甘英迟疑，安息人又说：“海中有思慕之物，往者莫不悲怀，若汉使不恋父母妻子者可入。”意思是，海上有让人思慕之物，渡海的人没有不悲伤欲绝的，如果汉使是不眷恋父母妻子的人，可以入海。

这些话太可怕了，每一句都戳到了汉使的疼处，因为汉人最讲孝道和亲情，怎么可能不眷恋父母妻子呢？为此，我不免怀疑这是安息国王和大臣精心设计，并通过这些看似朴实的船员之口而实施的计谋。但甘英不知是计，加上他生长在内陆，缺乏海上航行知识，于是没能跨出至为关键的一步，从而与罗马失之交臂。史载，他“穷邻西海而还”，并且只能对着对岸那个名叫“大秦”的国度望洋兴叹。

我放胆推想，如果甘英顺利抵达罗马，很有可能见到罗马皇帝涅尔瓦，并且带回罗马皇帝致东汉皇帝的国书，东汉与罗马这两个世界级帝国有可能共同缔造世界历史的新纪元。 （下转Z0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