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

（上接Z01版）回首一生，这对父子更像是上天穷极无聊的一个恶作剧，他们人生的每一个时段，都注定在上天规定的航道里顺势漂流，虽然倾尽洪荒之力搏击巨浪，仍然无法逆流半步，最终被裹进令人绝望的历史深渊。

到公元671年，白衣大食基本清除了前朝余孽，牢牢控制了波斯东部及中亚局部地区，然后设立了呼罗珊总督，作为统治中亚的最高长官。呼罗珊总督府，就设在木鹿。

与唐争锋，让许多阿拉伯野心家血脉贲张。首任呼罗珊总督拉比厄，先后将5万户部落民众移民到呼罗珊辖区。而且，白衣大食军事将领哈贾吉·本·优素福向手下将军屈底波·伊本·穆斯利姆和侄子穆罕默德·本·卡西姆承诺：你们二人都可入侵中国，谁先踏上中国领土，就让谁做中国总督。

中国总督，一个将要统治东方世界的官员，一个像中国皇帝一样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人，一个让世界三分之一人口俯首称臣的人，那可是一个比进天堂还要让人热血激荡的诱惑啊！

于是，白衣大食东路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卡西姆率领，南下印度，征服了信德和旁遮普地区，使得伊斯兰教从此在印度扎下了根；另一路由屈底波指挥，东进中亚。

704年，屈底波成为呼罗珊总督，坐镇木鹿。

713年秋，屈底波率军东进，在铁尔米兹击败了阙特勤率领的20万突厥大军，导致突厥人一哄而散。当时他也奇怪，击败不可一世的西突厥，怎么比向财主的大门上撒泡尿还要简单？

他乘胜占领了锡尔河流域，在此设置了阿拉伯总督，开始向当地商人和民众征税，将中亚当成了他的私人提款机。

那时唐朝，不仅唐玄宗血气方刚，他手下也有不少气壮山河的名将。张孝嵩，祖籍今河南邓州，一个进士出身的文人，却有着班超一样的胆略。715年，他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前往安西考察军情，正赶上白衣大食所立的拔汗那王赶跑了唐朝册立的拔汗那王。接到军情，他从安西都护手中接过指挥权，紧急征集了一支万余人的杂牌军，一路山行水宿，西进数千里，向叛军驻守的连城发起了猛攻，斩杀俘获叛军千余人，迫使康居、大宛、罽宾、白衣大食等8国相继遣使请降，使得屈底波辛辛苦苦积攒的成果瞬间付之东流。

情绪一落千丈的屈底波，再也稳不住，吃不香，睡不好，不是无缘无故骂人，就是拿手下将军的屁股出气，不久便被部下送进了地狱，带着他那奇妙而瑰丽的“中国总督”梦。

七、呼罗珊总督

任何用鲜血染红的王朝，不可能拥有真正的团结。白衣大食自成立那天起，就有几个反对派，其中的代表是什叶派、哈烈哲党、阿拔斯党。

阿拔斯党是一个秘密组织，以穆罕默德的叔父阿拔斯为旗号，由阿拔斯的曾孙所创，从718年起就鼓动穆斯林反对白衣大食，旨在夺取哈里发之位。尽管倭马亚王朝和阿拔斯同出于古莱氏部落，但也有区别，前者属倭马亚家族，后者和阿里家族同属于哈希姆家族。况且倭马亚王朝背弃了在穆阿维亚死后立阿里之子为哈里发的承诺，实行的是世俗统治而非神权政体，因此，在阿里家族追随者趋于分裂的形势下，阿拔斯家族决定挑起哈希姆派大旗，重建伊斯兰教哈里发国家。

阿拔斯党选择倭马亚势力薄弱的呼罗珊作为活动中心。719年，移居木鹿的阿拉伯胡扎尔部落首领苏莱曼·卡希尔接受了阿拔斯党首穆罕默德·阿拔斯的理念，在呼罗珊播下了阿拔斯运动的火种。729年至736年，哈希姆派成员希达什秘密潜入木鹿，开始领导那里的阿拔斯运动。

740年，阿里的曾孙栽德·本·阿里在起义失败后被杀，栽德的儿子叶赫亚也在逃亡到呼罗珊时被倭马亚王朝处死。众多的呼罗珊穆斯林亲眼目睹了叶赫亚遇害的情景，官方的暴行引发了民众的义愤，他们自动为叶赫亚哀悼七日，身着黑色服装表达哀思，那一年出生的男孩大都取名叶赫亚和栽德。

如此一来，在呼罗珊发动起义的条件已经具备，只是还缺少一个具有丰富领军经验的统帅。就在此时，一个注定载入史册的人物错步出列。

他叫艾布·穆斯林，是一名呼罗珊人。有一年，艾布·穆斯林到麦加朝圣，在那里邂逅了穆罕默德·阿拔斯，得到了后者的赏识，被发展为同党。747年，他作为阿拔斯的代表，被派回故乡呼罗珊，从事反抗白衣大食的活动。他争取到了乡亲们和什叶派的支持，还成功说服哈烈哲党加入了自己的阵营，很快夺取了木鹿、赫拉特，并发兵进攻粟特。

白衣大食任命的呼罗珊总督纳斯尔大为震惊，立刻组织军队镇压，但接连吃了几个败仗。眼看大势已去，他急忙向哈里发求援，但并未得到任何答复。万念俱灰之下，他只有在748年深秋季节，伴着飘零的落叶外逃，终因年老体衰死在途中。

随着纳斯尔的死亡，白衣大食加速坠落。750年，艾布·阿拔斯在大杰河(底格里斯河支流)战役中击溃了白衣大食军队，哈里发马尔万二世在逃往埃及后被杀，王族也惨遭屠戮。倭马亚家族只有一名幸存者——阿布达尔拉曼逃往西班牙，建立了中心位于科尔多瓦的后倭马亚王朝。

外号为“屠夫”的艾布·阿拔斯宣布接任哈里发，定都库法，因阿拔斯党的旗帜是黑色的，所以被称为黑衣大食。

作为开国元勋，艾布·穆斯林被任命为黑衣大食呼罗珊总督，成为扎格罗斯山以东地区的实际统治者，中心设在木鹿。在王朝第一任哈里发在任期间，东西分治的倾向十分明显，哈里发的影响力仅限于扎格罗斯山西部，而坐镇东部的艾布·穆斯林，除了名义上附属于哈里发，几乎拥有皇帝的所有权力，甚至以自己的名义发行货币。

他开始在关着成群豺狼和鬣狗的笼子里寻找亲情与智慧的火花。接下来，就是由他一手操纵的怛逻斯之战了。

战后，作为半独立于阿拔斯王朝的呼罗珊总督，艾布·穆斯林掌握着王朝最精锐的部队，加上他肆意染指宫廷事务，引起了艾布·阿拔斯的警惕。这个哈里发深知，文臣与武将，既是他的政治工具，也是他的政治天敌。因为这些在宦海惊涛中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成功者，人人精明雄武，个个身怀绝技。在他们驯服的外表下，掩藏着无穷无尽的欲望、野心和算计。如今这个总督连敬畏之心也没有了，我还傻乎乎地拿他当亲信吗？

于是，哈里发写信给艾布·穆斯林的手下大将齐亚德，以呼罗珊总督一职为筹码，让其寻机除掉艾布·穆斯林，不料风声走漏，齐亚德在逃亡期间被效忠艾布·穆斯林的波斯地主所杀。

754年6月，艾布·阿拔斯的弟弟曼苏尔继任哈里发。曼苏尔与叔叔、叙利亚总督阿卜杜拉·伊本·阿里，还有呼罗珊总督艾布·穆斯林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这个叔叔对新哈里发不服，举兵反叛。曼苏尔只得向艾布·穆斯林求助。11月，艾布·穆斯林统率呼罗珊大军击败了叙利亚军队，阿卜杜拉被软禁。战后，自恃功高入云的艾布·穆斯林更加目中无人。

韩非子说：“腓大于股，不能趣行。”意思是小腿比大腿长就没法走路，臣权怎么可以高于王权呢？于是，曼苏尔与艾布·穆斯林商议，能否在叙利亚或埃及担任总督？但后者不愿离开老窝，未给哈里发留下只言片语，就班师撤回呼罗珊。

然而，当大军行进到扎格罗斯山西侧的胡勒万时，获悉呼罗珊守将阿布·达乌德已经倒戈投靠曼苏尔，并被任命为新的呼罗珊总督。艾布·穆斯林突然发现，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一条他能自由选择的路，自以为聪明绝顶，英雄一世，竟然一直走在绝境的边缘。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退而求其次，表示接受此前被自己拒绝的任命，应召觐见新哈里发。在都城，他被新哈里发派人暗杀，时年45岁，那一年是754年，怛逻斯之战仅仅过去了3年，距离“安史之乱”只剩下1年。

此前的木鹿，是连接撒马尔罕与巴格达的交通枢纽，是世界多元文化交汇的舞台，是享誉全球的绿洲名城，涌现了大批学者和思想家，拥有8座藏书过万册的图书馆。此后的木鹿，辉煌仍在延续，一度被描述为“快乐、清洁、优雅、智慧、广阔而舒适的城市”，甚至被誉为Marv-i-shahjahan（梅尔夫——世界的女王），与大马士革、巴格达和开罗一道成为伊斯兰教中心。《天方夜谭》中许多诡异而美妙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八、塔希尔王朝

阿拉伯人的崛起，给了陆上丝绸贸易以最后的打击。在他们征服了整个中东、波斯，并在怛逻斯战役中击败中国人之后，中亚成为穆斯林的天下。此后几个世纪，他们一直是中国和西方之间以及中国和印度之间的障碍，而不是桥梁。随着陆上丝路的最后关闭，贸易被迫转移到由阿拉伯水手和商人控制的海上，一条穿越霍尔木兹海峡、马六甲海峡、中国南海到达广州、泉州、扬州、杭州、明州、登州的“海上丝绸之路”变得繁忙起来。而撒马尔罕、布哈拉、木鹿这些靓丽温馨的贸易城市，从此沦为面目狰狞的军事要塞。

塔希尔·伊本·侯赛因，波斯人，先祖一直为阿拔斯王朝效力，他长大后成为呼罗珊总督麦蒙（又译马蒙）的爱将。

这是一个老兵油子，既有视死如归的胆魄，也有决胜千里的谋略，还有统御部下的威信，类似于张飞、诸葛亮、刘备的复合体，据说这位独眼将军双手使用宝剑，嗜血如奶，杀人如麻，因此逐步赢得了麦蒙的赏识，被赋予了统领呼罗珊大军的全权。麦蒙赐予了他“祖·叶米奈因(两手俱利者)”的称号，他还被一位诗人称为“缺一只眼睛，多一只右手”的战士。在麦蒙与兄弟阿明争夺哈里发时，塔希尔指挥呼罗珊军屡次击败阿明军队，并于811年攻克首都巴格达，结果了阿明。813年，塔希尔率领众将拥立麦蒙为哈里发。为报答这位立下殊勋的老部下，麦蒙让他统治伊拉克地区。

也许是意犹未尽吧，820年，麦蒙又任命塔希尔为波斯和东方行省总督，负责统辖巴格达以东地区，赐以呼罗珊领地世袭权，以木鹿为首府。受到感动的塔希尔，表示将对主子绝对忠诚，且世代不变。

请您千万不要轻信政治家的演说，因为一个承诺普降喜雨的人，更有可能带来持续的大旱。两年后，自认羽翼丰满的他，私自下令辖区内的穆斯林在主麻日(聚礼日)念呼图白(意为宣讲)时，不再为哈里发祝福，而念自己的名字；在钱币上不再铸哈里发，而铸自己的名字，从此揭开了塔希尔王朝的大幕。

我曾经一再怀疑，世上真的有人善于忘记自己给过别人什么，却永远记得别人给过自己什么。但麦蒙就是这样一个人。塔希尔暴卒后，麦蒙立刻任命塔希尔之子泰勒哈承袭了总督一职，尽管明明知道对方貌合神离。

830年，阿卜杜拉继任埃米尔，将首都从木鹿西迁到今伊朗东北部的内沙布尔。是受到了来自东方吐蕃和葛逻禄的军事压力？还是想和前任有所区别？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首都西迁43年后，这个二流王朝因内讧被踢下历史的悬崖。

接下来，我仿佛听到了来自未来的隆隆雷声。也仿佛看见，一个永远扎根在木鹿土地上的伟大帝国，正向我们走来，身形雄奇，步履铿锵。

九、塞尔柱帝国

970年春，温暖的阳光终于灿烂起来，不知名的小花开满了原野，乌古斯酋长塞尔柱带领族人卷起行李，打马离开了吉尔吉斯草原。因为他接到了突厥人出身的萨曼王朝卫队长、呼罗珊长官阿尔普特勤的邀请，邀请书上说，到我主政的地方来吧，这里有美酒、城堡和女人，比你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强多了。

抵达呼罗珊后，他们被编为萨曼王朝边防军，驻牧在布哈拉附近。之后，他们屈服于高级文明的诱惑，皈依了伊斯兰教逊尼派，从此被称为土库曼。

阿尔普特勤死后，他的女婿建立了伽色尼王朝。似乎，土库曼人不懂感恩且能征善战，结果被伽色尼王朝认为是心腹之患。1040年，伽色尼王朝在丹丹坎(今木鹿附近)进攻乌古斯人，但被塞尔柱的孙子图格里尔·贝格击溃。胜利后的图格里尔自称呼罗珊埃米尔。

此后，图格里尔让弟弟查格里·贝格留守呼罗珊，自己则率军西去，于1055年占领了阿拔斯王朝首都巴格达。在那里，他被阿拔斯哈里发嘎义木尊为“苏丹”，这也标志着塞尔柱帝国的正式成立。从此，苏丹作为世俗君主、哈里发作为精神领袖的体制得以确立。

弟弟查格里则以木鹿为首府，不断率兵东征，于1043年灭掉了伽色尼王朝的附庸花剌子模，又于1059年迫使伽色尼王朝退出河中，硬是在虎狼出没的猎场里圈出了一片天地。

（下转Z0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