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

（上接2020年8月25日Z04版）

四、复制一座新城

波斯第一帝国的退场，与马其顿帝国的出场，是同一场戏。

公元前334年，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率军进攻波斯，开始了历时十年的伟大东征，由居鲁士创造的波斯帝国的辉煌基业土崩瓦解。大约在公元前329—前328年之交，亚历山大在征服波斯之后，派麾下大将克拉特鲁斯驻防马尔吉安那。

中亚无所有，聊赠一座城。看到满地的废墟，想到统帅的嘱托，复制一座希腊城市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于是，克拉特鲁斯组织希腊和当地工匠，在木鹿城古老遗址的南侧，重建了一座名叫亚历山大·马尔吉安那的新城。

这座新城按照希腊化城市规划设计，正方形，每个边长2000米。两条主要大街直角交叉于市中心，通向城市的四座城门。巨大的城墙环绕着宫殿，城垣用土坯筑成，城市建筑整齐划一，城内外有多处宫殿，靠近北部的古城南墙有一座高26米的砖砌建筑物，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新城竣工那天，城市周边站满了热血沸腾的当地人、马其顿人和希腊人。对于当地牧民来说，他们终于可以住进祖辈们呼唤了200年的木鹿城了；对于马其顿和罗马移民来说，这是在东方可以住下来不走的新家园。

可惜，这座城市后来被野蛮人无情摧毁了。

安条克一世统治时期（前280—前261年），在亚历山大·马尔吉安那原址上重修了一座叙利亚城市，冠名安条克城。安条克一世还沿马尔吉安那北方边界，修筑了一道235公里的类似中国长城的长垣，既阻挡北方游牧民族进入马尔吉安那绿洲，又阻挡卡拉库姆沙漠的步步紧逼。

但不到20年，安条克城就换了主人，成为新成立的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的西部边陲。

又过了80年，趁巴克特里亚国王在印度陷入泥潭之机，帕提亚帝国乘机夺取了前者在西部的两个前哨行省——同时也是马尔吉安那的核心区域。这一事件，标志着希腊人统治的结束，也是帕提亚文化留给当地浓重印记的序幕。

木鹿一度被称为“小安息”。

随后400年，木鹿的天，是帕提亚的天。

五、逃亡者

公元212年，东方的汉献帝已沦为名义上的统治者，魏蜀吴三国混战正酣；西部的帕提亚帝国也被来自罗马的军事摩擦、皇族的长期内讧所掏空，又加上帕提亚被波斯人视为外来统治者，任何一阵大风，都可能将这个稻草人吹倒在地。这一年继位的阿尔达班五世一直想哭，但又哭不出来。不久，法尔斯总督阿尔达希尔公开发难，并在一场战役中杀死了阿尔达班五世，建立了波斯第二帝国——萨珊王朝。木鹿，也被萨珊王朝所继承。

时光流淌到632年，萨珊王朝也遇到了400年前帕提亚帝国同样的窘境。这一年春天，库思老一世的孙子伊嗣俟三世继位。此时，经济衰退、宗教纷争、诸侯割据以及王位更迭，已经掏空了这个貌似强大的帝国。更恐怖的是，阿拉伯哈里发王朝军队已经出现在美索不达米亚南部边境。

而萨珊新国王伊嗣俟只能听任事态恶化，因为他还是一个大男孩，如果放在今天的中国，连结婚的资格也没有。637年，阿拉伯人在卡迪西亚会战中击败了波斯军队，继而开始围攻都城泰西封。都城失陷后，伊嗣俟向东逃遁。萨珊王朝那些忠心耿耿的官员，试图召集兵力抵抗入侵者，但由于缺乏强有力的统帅，结果在纳哈万德战役中被再次击败。

得悉纳哈万德战役失败，伊嗣俟逃到谋夫（木鹿），向相邻地区寻求支援。信使派出了一批又一批，只有驻扎在索格底亚那的西突厥首领率领大军赶来支援。考虑到西突厥骑兵的冲击力，加上尚有一定战斗力的国王卫队和呼罗珊地方武装，这应该是萨珊王朝扭转战局、东山再起的一次难得机遇，起码也能暂时改变帝国直线坠落的颓势。

接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发生了，而就是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永远地、彻底地改写了历史。

西突厥首领应邀赶来了，伊嗣俟应该倾囊相待，大加赏赐才是。即便舍不得在逃离都城时带出的财宝，起码也应该堆出一副笑脸，安排一次宴请，做出一些承诺。但人性告诉我们，有些人面具戴长了，还以为是自己的脸，伊嗣俟就是这样一个人。见到自己请来的客人，他居然摆起了国王的臭架子。

当见到伊嗣俟，西突厥人才切身感悟到给干枯的花儿浇水是多么无用；当见识了伊嗣俟，谋夫地方长官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冥顽不化。于是，西突厥首领与谋夫地方长官马贺合谋，干掉了波斯国王的亲卫军。

伊嗣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又不甘心做手下的俘虏，于是带上财宝逃到附近的一个磨坊躲避，结果被贪财的磨坊主所杀。他的尸体被一位景教牧师发现，葬在了木鹿。这一年是651年，史学界把这一年作为萨珊王朝的谢幕之年。为他殉葬的，还有可怜的拜火教。

随后，连同谋夫在内的呼罗珊地区插遍了穆斯林旗帜。

大树一倒，树荫下的人只能作鸟兽散。萨珊王朝的一伙幸存贵族逃往中亚，建立了寄人篱下的流亡政府。伊嗣俟之子卑路斯二世煞有介事地宣布继位，并派出特使前往长安，向唐朝寻求承认。“天可汗”唐太宗驾崩十多年了，但他的儿子唐高宗仍自我感觉良好，自认是“天下共主”，一如既往地善待每一个前来投奔的外国人，当然也就很给卑路斯面子，于661年立他为唐波斯都督，又在第二年立他为波斯王。这个王有多少实际含量呢？彼此都心照不宣。

六、中国总督梦

在唐朝为萨珊王子操闲心的过程中，哈里发帝国爆发了一场惊天内乱。内乱的原因，应该追溯到第二任哈里发被异教徒刺杀之后。当时，有两个呼声较高的哈里发候选人，一个是圣门弟子一派的代表、穆罕默德的堂弟兼女婿阿里·伊本·艾比·塔里卜，一个是穆罕默德的女婿、出身于古莱氏倭马亚家族的奥斯曼·伊本·阿凡。结果，奥斯曼在推选会上获胜，成为第三任哈里发。对此，圣门弟子一直耿耿于怀。656年，哈里发奥斯曼被一名穆斯林刺杀，阿里在麦地那被推选为第四任哈里发，随后就将首都迁到了拥戴自己的库法。阿里是一位演讲家、诗歌天才和虔诚大度的领袖，谨慎有余而决断不足，缺乏政治手腕。不久，奥斯曼的堂弟、叙利亚总督穆阿维亚就以奥斯曼复仇者的身份出现，公开与阿里争夺哈里发之位。于是，8万哈里发军与6万叙利亚军在幼发拉底河右岸的绥芬平原上展开对垒，就在哈里发军快要取胜时，善于应变的穆阿维亚，以一种巧妙的策略加以防御：让部下把《古兰经》绑在长矛的末端，然后一起叫喊“让真主来判决”。虔诚的阿里上了当，下令停止进攻。随后，穆阿维亚建议用《古兰经》调停争端，阿里居然接受了建议。双方派出的代表调停的结果，是废除两位首长，为未来选举哈里发扫清道路。在调停中真正受害的是阿里，因为他被剥夺了哈里发职位，而对手本来就不是哈里发。接受调解，对阿里来说是一种灾难性错误，直接导致许多追随者因极度失望而愤怒地离开了他，这伙离开他的人被称为哈列哲党。阿里于661年1月24日在库法被一名哈烈哲党人刺杀，他的拥护者发展成了什叶派。而与之对立的一派，被称为逊尼派。

同年，穆阿维亚称哈里发，建都大马士革。因为他出身于倭马亚家族，后来又宣布儿子叶齐德为哈里发继承人，从而破坏了哈里发选举制度，使阿拉伯帝国从此成为世袭王朝，所以他建立的哈里发王朝被称为倭马亚王朝。由于旗帜是白色的，所以中国史料称之为白衣大食。

穆阿维亚处理好内务，就将矛头指向东方。

667年，白衣大食攻占吐火罗，卑路斯逃亡中国，于674年来到长安并最终死在那里。卑路斯的儿子泥涅师试图创回天伟业，建不世之功。为此，唐朝不是没有赞助他，他也足够努力，但他爷爷的名声太臭，故乡也不熟悉他，因此他和手下几千名士兵在吐火罗晃荡了20年，也没能迈进波斯半步。708年，他落寞地重返长安，扛着唐左威卫将军的虚衔，将一腔复国梦永远留在了中国。

（下转Z02版）

作者简介

高洪雷

山东新泰人，生于1964年4月，中国作协会员，中国人类学民族学研究会会员，中国民族史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协副主席。代表作《另一半中国史》被译成7种文字出版，《大写西域》获徐迟报告文学奖，《中华民族的故事》被评为年度桂冠童书，另有《另一种文明》《楼兰啊楼兰》《名人故事》等书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