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

作者简介

高洪雷

山东新泰人，生于1964年4月，中国作协会员，中国人类学民族学研究会会员，中国民族史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协副主席。代表作《另一半中国史》被译成7种文字出版，《大写西域》获徐迟报告文学奖，《中华民族的故事》被评为年度桂冠童书，另有《另一种文明》《楼兰啊楼兰》《名人故事》等书出版。

第62天 高昌

玄奘到印度取经时，楼兰道已经废弃多时，因此他走的是“丝路北新道”，也就是从瓜州经伊吾到高昌国的路，全程750公里，玄奘用了17天时间。

（上接2020年7月28日Z04版）

一、转道高昌

一天，丝路要冲的高昌来了一位和尚。

这显然不是《西游记》里的一个镜头。他既未牵着什么白马，也没有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陪伴，而是孤身一人，风尘满面。他叫玄奘，时年27岁，是唐的一位高僧。

玄奘从瓜州启程，经瓠芦河、五座烽燧、莫贺延碛（今哈顺戈壁），成功穿越边境，于11天后到达伊吾。接下来，他本想走天山北麓的草原丝路，从伊吾西去可汗浮图城。巧合的是，高昌使者在伊吾遇到了玄奘，并把消息传给了醉心佛教的高昌王麴文泰。麴文泰赶紧派出使者团前往伊吾，盛情邀请玄奘绕道高昌。于是，玄奘临时改变了行进路线，于6天后抵达天山南麓的高昌。

趁着玄奘忙于赶路，让我们简单浏览一下高昌的履历。

《北史》记载，当年，为了取得大宛的汗血马，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军西征。一路上，大漠连连，人困马乏。当大军路经吐鲁番时，为这里的高山雪水所吸引，萌生了利用当地水资源屯垦的想法。于是，军中伤病员被留下来，负责屯田耕作，修建城垒，因其“地势高敞，人庶昌盛”，所以得名“高昌”。

在这里，《北史》出现了两大错误。

第一，它是一种望文生义的解释。吐鲁番盆地是著名的洼地，怎么可能“地势高敞”呢？史学家王素考证，“高昌”来源于凉州刺史部敦煌郡的高昌里。汉代西域屯田士卒多来自河西，他们被按籍贯编排起来然后派往西域，此地屯田士卒多是高昌里籍，为表达对故乡的思念，他们就把屯戍之地称为“高昌壁”。

第二，高昌壁的建设年代并非李广利远征大宛的公元前102年，而是半个世纪后汉元帝登基那年。当时，由于西域北道是一条战略要道，但距离匈奴很近，而设在轮台的西域都护又鞭长莫及，因此汉朝于公元前48年设立了戊己校尉，作为负责西域屯田的军事长官。戊己校尉上任后，把屯田基地从交河城扩展到东部50公里的高昌壁。渐渐地，高昌由一个小小的屯田筑壁发展成了东部天山的军事政治中心，戊己校尉府也从交河迁到了今吐鲁番市以东40公里的高昌（今三堡乡）。

两晋南北朝时期，面对五胡内迁的沉重军事压力，中原的士族与百姓纷纷举家迁徙，有的向南越过长江进入东晋；有的向西迁居敦煌，进而来到富庶的高昌。高昌作为丝路北道上与龟兹齐名的两大绿洲，聚集了大批来自撒马尔罕的粟特商人，成为名副其实的丝路名城。公元300年，高昌人就开始使用萨珊王朝打造的银币。

301年，西汉常山王张耳的17代孙张轨被晋朝任命为护羌校尉、凉州刺史。西晋灭亡后，这个相对独立的政权被称为“前凉”。第二任前凉王张骏在原戊己校尉驻地设置了高昌郡，这是高昌设郡的开始。此后百年，高昌先后归属于前秦、后凉、段氏北凉、西凉和沮渠氏北凉。

这是个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年代，看到这段历史，读者或许才能明白，什么叫走马灯，什么叫换面具。

随后，高昌又先后出现了四个独立的王国，分别是阚氏高昌（460—488年）、张氏高昌（488—496年）、马氏高昌（496—501年）、麴氏高昌（501—640年），其中麴氏高昌统治时间长达141年。

这个由陇西望族麴氏所建的汉人政权，先后臣服于柔然、高车、铁勒、突厥，一心追求和平。在风雨如晦、纵横交错的利益冲突中，在波谲云诡、疑窦丛生的民族关系中，麴氏高昌能够屹立百年而不倒，的确需要世事洞明的境界，能屈能伸的胸怀，左右逢源的手腕以及愈挫愈奋的精神。

隋建立后，高昌这朵向日葵迅速转向东方。609年6月，高昌王麴伯雅亲自出使隋朝，在张掖见到了隋炀帝杨广。611年，麴伯雅又陪同西突厥处罗可汗入朝觐见杨广。觐见结束后，他和儿子麴文泰还跟随杨广东征高句丽。作为奖赏，杨广将一位宗室之女封为华容公主嫁给了他。

华容公主出身于北周皇族鲜卑宇文氏，有着纯正的皇族血统，初升月亮般的美丽，出水芙蓉般的清纯。公主一到，原高昌王后便无奈地搬出了后宫。

麴伯雅不久病逝，而华容公主正娇花怒放，媚体迎风。于是，麴伯雅之子麴文泰依照民俗，再娶华容公主为后。

臣下来报，中原改朝换代了，新王朝——唐的创立者和隋一样有着鲜卑血统，李世民的祖母独孤氏和皇后长孙氏都是拓跋鲜卑后裔，与华容公主的祖先宇文鲜卑一脉相承。李世民一上台，便赐给华容公主一枚精美的花钿，而华容公主也以玉盘回赠。后来，华容公主专门陪同麴文泰到长安朝觐。鉴于她有着两代高昌王后的尊贵地位，李世民宣布赐华容姓李，封常乐公主。一位远嫁的女子，居然被前后两个势同水火的朝代封为公主，在中国历史上实属特例。顾炎武说：“常将《汉书》挂牛角。”陆游说：“细雨骑驴入剑门。”这是一种化干戈为玉帛，变激越为舒展的人生境界，因为再宏伟的史诗也会化为灰烬，再豪迈的英雄也将变成故人，因为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和平，怒吼的目的是为了安宁。渐渐地，人们已经不太喜欢刀光剑影、鼓角争鸣的战争场面，更愿意看公主远嫁、贵妃醉酒的和平故事。

所以，一部分史学家对和亲津津乐道。

二、法师的烦恼

当玄奘抵达高昌王城时，天空已变成夜的蓝，月亮已呈现柠檬黄，如果从一个较远的角度，就可取下一幅明月照城楼的古典画面。

玄奘来临的消息传进王宫，麴文泰命令门司打开城门。

令玄奘感慨万端的是，时值天寒地冻的正月，而且已是夜半时分，国王和妻子儿女一直未眠，一边诵经一边等待他的光临。

见到玄奘的那一刻，麴文泰喜不自胜，因为眼前的高僧尽管尚显年轻且一脸疲惫，但眉宇间透出的那股灵性与佛智，行进时显出的那份淡定与从容，令见多识广的他敬由心生。

之后，麴文泰表现出一个佛教徒非同寻常的狂热与虔诚，他将玄奘奉为上宾，拜为国师，天天带着嫔妃、大臣听玄奘讲经说法。渐渐地，麴文泰被玄奘广博的学识、高雅的气度和精深的佛学所折服，居然动了让玄奘辅佐国事的念头。

有梦想不足以使一个人到达远方，但到达远方的人一定有梦想。麴文泰一而再再而三地规劝高僧，一边以高官厚禄相许，一边以真情实意相邀。见软法子不行，麴文泰祭出了硬手段，给玄奘出了一道选择题，选项只有两个：一、留在高昌，二、送您回国。留在高昌意味着违逆玄奘的初衷，送他回国将使私自出关的玄奘面临着牢狱之灾。玄奘回应：“您可以留住我的尸骨，无法留住我的心。”说完，泪流满面，“因呜咽不复能言”。

话说到这个份上，麴文泰留住法师之心仍如玄奘西去之心一样坚定，麴文泰吩咐手下一日三茶六饭相供养，每日高僧进食时麴文泰必亲自捧饭。见麴文泰定要留下自己，玄奘便绝食明志，连续三日滴水粒饭不进。

麴文泰与玄奘，实质上是在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心理战。玄奘绝食到第四日，已经奄奄一息。直到此时，麴文泰才为玄奘西去取经的执着与无畏深深折服，终于答应放玄奘西去，前提是再讲经一个月，而且玄奘自天竺返国时要在高昌滞留三年讲经说法。双方达成共识，在国母张太妃主持下，两人结为兄弟。《西游记》中唐僧那御弟的身份就是从此而来。

（下转Z0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