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
——从蓬莱到罗马
来源:中国企业报 作者:高洪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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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高洪雷
山东新泰人,生于1964年4月,中国作协会员,中国人类学民族学研究会会员,中国民族史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协副主席。代表作《另一半中国史》被译成7种文字出版,《大写西域》获徐迟报告文学奖,《中华民族的故事》被评为年度桂冠童书,另有《另一种文明》《楼兰啊楼兰》《名人故事》等书出版。
引 子
丝绸之路,是人类创造的最曼妙的词汇之一,也是当今世界公认的热词。依照多数学者的观点,古代丝绸之路主要有四条:一条是贯穿日本海、黄海、东海、南中国海、印度洋、阿拉伯海、波斯湾、红海、地中海的海上丝绸之路;第二条是沿北纬50度线,跨越蒙古草原、准噶尔草原、哈萨克草原、俄罗斯草原、乌克兰草原、匈牙利平原的远古草原丝绸之路;第三条是从中国的中原地区出发,经四川、云南、缅甸、印度,前往中亚、西亚和欧洲的南方陆上丝绸之路;第四条就是在北纬33度到41度之间飘荡,从中国启程,出河西走廊,经塔里木盆地、费尔干纳盆地、伊朗高原、美索不达米亚前往罗马,直线距离12000公里的北方陆上丝绸之路主干道。我所要讲述的,就是这条主干道。
它之所以成为主干道,是因为在这个地理维度上,气候宜人,雨量充沛,地势平缓,沿线分布着许多河流、绿洲和富庶的国家,是古代商品交易、文明交汇、宗教传承的黄金线路。但是,由于战争阻隔、气候变化等原因,它在不同时期又分出许多岔道,沿线的城市也有很多,这就给笔者增加了讲述的难度。
因此,我决定重点讲述唐代丝路及其沿线的15座城镇,兼顾汉代和其他时期的丝路。
故事的脉络,我准备交给三位行走在这条干道上的几个人物——日本使者高元度、大唐高僧玄奘、被俘虏的杜环、班超的副使甘英。
需要提示读者的是,整个行程在210天左右,因为按照唐代马队的行进速度,他们一天只能走70公里。而且遇到大海,须换乘帆船;遇到大漠、高山,还要下马步行。210天,是行程紧凑,却可以兼顾地理风光、历史风云和文化多元的旅程,是走笔丝绸之路的一种最充实又最丰富的方式。
接下来,让我们把目光投向刚刚爬上岸来的日本人吧。
第1天 蓬莱
13日上午,习近平冒雨来到位于山东半岛北端的蓬莱市,这里曾经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一个起点。
——2018年6月14日新华社
一、爬上岸来的“遣唐使”
公元759年金秋十月的一个午后,天空澄澈得像一句谎言,大海安静得像雪后的原野,海岸隽永得像一首日本的俳句。
登州(今蓬莱)海面出现了一艘外国使船。
“前方就是大唐登州!”听到报告,一个日本官员模样的中年人躬身跨出船舱,举目凝望着南方金色的海岸。奇怪的是,他并未表现出抵达目的国的欣喜,而是愁容满面,眉头紧锁,形同一个押赴刑场的囚徒。
他叫高元度,是一名具有渤海国血统的日本使者。在一般人看来,他就是史上有名的日本遣唐使。
位于亚洲东部海上的岛国——日本,陆地面积37.8万平方公里,是一片文明的春风难以吹到的区域,3世纪中叶才出现“大和国”。那时的日本,简直就是一个“关住大门朝天过”的范例。隋代,日本推古朝廷共派出4次遣隋使,一直在礼仪和用辞上咄咄逼人。其中607年,第二次遣隋使小野妹子来到中国,呈上了日本君主的国书,国书的抬头赫然写着“日出处天子致日没处天子”,看到这封国书,隋炀帝那张白净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因此气呼呼地对负责外交的官员说:“蛮夷的书信再有如此无礼的,不要让朕看了!”但日本又是一个令人深思的矛盾体,傲慢起来让人掩面,谦虚起来令人扼腕。当唐帝国这轮7世纪的艳阳,穿透欧亚大陆沉沉的蒙昧,成为世界文明的伟大中心之后,日本立刻摇身变为谦恭无比的向阳花,对着大唐妩媚绽放。从630年到894年,日本共任命了19次遣唐使团,人数从100人到600人不等,成员除了官员,还有大量的医师﹑画师﹑乐师、史生、工匠、学问僧﹑留学生。许多官员、留学生为唐的繁华深深折服,一住就是几年、十几年,有的干脆在唐娶妻生子,终生不归。日本遣唐使次数之多、规模之大、时间之久、影响之远,可谓世界文化交流史上的空前盛举。正是这些遣唐使和留学生,将围棋、马球、相扑带回了日本,更关键的是给日本政坛带来了一股新风,推动日本进入了“和魂汉才”时代。其中646年孝德天皇发起的从贵族垄断走向中央集权、一举奠定日本发展方向的“大化改新”,就是全盘克隆唐朝律令的结果。可以说,遣唐使代表了无上的荣耀,在日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令人费解的是,在历次日本遣唐使名册中,居然找不到高元度的名字。按照入唐的时间顺序,他应该是第12次遣唐使。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原来,他不是官阶为从五位下的遣唐使,而是官阶稍低的迎入唐使——负责迎回遣唐使的特使。好比伴娘不是新娘一样,他在本质上是个“跑龙套”的角色。
当时,可供高元度选择的入唐路线共有三条。第一条是北路,就是从日本九州岛向西北,沿着朝鲜半岛西岸、辽东半岛南岸航行,南跨渤海,在山东半岛的登州登陆。这条线沿海岸航行,相对安全,是东方海上丝路的主要航线,也是东北亚各国入唐使的必经之路,因此被称为朝贡道。但朝鲜半岛的新罗国在吞并百济国﹑高句丽国之后,开始与日本抗衡。于是,在7世纪70年代到8世纪60年代的百年间,日本不得不开辟第二条路线——南岛路,就是从九州岛南下,经种子岛﹑屋久岛、奄美诸岛(琉球群岛中部)转向西北,横跨东海,在长江口的明州(今宁波)登陆。这条线最大的风险来自“黑潮”,木帆船时代,在如此恐怖的洋流之上航行,只能听天由命。正因为如此,8世纪70年代以后,遣唐使转而开辟了第三条路线——南路,就是从五岛列岛直插西南,横渡东海,在扬州登陆。这条线优点是所需时间短,最快3天,最慢只需10天,比前两条线节省近20天,缺点仍然是需要经历风涛之险。
依照常规,高元度应该走南岛路。因为北路面临着巨大的战争风险,尤其是高元度出行这年,新罗对日本使节无礼,日本权臣藤原仲麻吕动员了394只军船、4万名兵士,准备发起对新罗的远征,只是因为孝谦上皇极力反对才暂时搁置。然而,高元度偏偏走了北路,难道他不怕掉脑袋吗?
问题不在于他怕不怕,而在于容不得他选择。因为高元度此行,除了迎接入唐未归的第11次遣唐使藤原河清回国,还附加了一项使命,就是送以杨承庆为首的渤海使团回家。
早春二月,以高元度为正使,内藏全成为判官的99人日本使团,陪同23人的渤海使团从日本敦贺港启程。他们没有走传统意义上的路经新罗海岸的北路,而是选择了穿过日本海北上,直接前往渤海国上京龙泉府(今黑龙江宁安市渤海镇)的路,所以几乎没有出现一丝波折,就顺利抵达了渤海国上京。在那里,他见到了渤海国第三代君主——文王大钦茂,代表淳仁天皇送上了丝绢锦帛,达成了共同夹击新罗的意向,还受邀参观了白山黑水间的壮美景色,难得地享受了一次衣锦还乡的待遇。
美梦总在香甜处被打断。高元度正在兴头上,渤海王就收到了一封来自长安的书信,来信者正是日本遣唐使藤原河清。信上说,7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返回故国向天皇复命。6年前,我从扬州东渡回国,但乘坐的船只不幸触礁,一直漂流到越南才侥幸被唐帝国救回。后来,唐又发生动乱,东返之路过于凶险,所以至今未能归国,请求渤海王派人赴日本“告迟归之故”。于是,渤海王与高元度商定,日本使团一分为二:一路由正使高元度等11人组成,由渤海国贺正使杨方庆陪同,前往长安迎接藤原河清;另一路由判官内藏全成等88人组成,由渤海国辅国大将军高南申陪同,返回日本汇报藤原河清迟归的原因。
就是这段航程的一个午后,高元度一行看到了唐的海上门户——登州。
(下转Z0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