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视危局与赌注定理

乐视到底还是没有逃过缺钱的危机。

先是乐视董事长贾跃亭夫妇超过12亿元的资产被冻结，后有19家债主躺在乐视总部大厦门前讨债。对乐视还款能力不信任的风潮在酝酿、聚集和漫延，挤兑一旦发生，庞大的乐视帝国将在瞬间崩塌。

乐视的上一次资金困局发生在2016年10月，一则关于乐视汽车美国工厂停工的传闻，让乐视陷入“庞氏骗局”的质疑之中。随后，贾跃亭在长江商学院的十几位同学，宣布共同出资6亿美元支持乐视汽车和乐视全球，其中第一期出资3亿美元。虽然看似正在燃烧的导火索已经被切断，但整个火药桶却并没有被搬掉，乐视依然被一点就炸的火药包围着。

乐视缺钱，并不是因为乐视的融资能力差，而恰恰是因为乐视的融资能力太强了。上市、贷款、信托、股权质押，包括拖欠供应商的货款都是乐视的融资方法。据媒体统计，自2010年乐视网上市至2016年末，包括上市公司板块、各业务子生态在内，整个乐视已知的融资规模，可能已经达到800亿元。融资已经成为乐视的生存方式。为了弄到钱，乐视必须有新的业务和让资本市场感兴趣的故事，去吸引更多的投资人；而不断扩张的新业务，又需要更多的钱来“喂养”。

在赚钱速度赶不上花钱速度的情况下，乐视的资金链变得相当脆弱，对于融资有着高度的依赖，任何一个很小的资金缺口，都会像是第一张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导致连锁反应，让整个乐视垮塌掉。乐视缺钱到什么程度呢？在2017年初，贾跃亭以150亿元，向孙宏斌名下的融创中国出售乐视网8.61%的股权、乐视致新33.5%的股权、乐视影业15%的股权。此后，贾跃亭又将乐视控股持有的几乎全部乐视影业股权，质押给融创地产。网约车一直被看做是烧钱的项目，只要是不差钱的东家，都在往里面砸钱。唯独乐视的打法不同，其并购网约车公司易到后，非但不往里投钱，相反却把易到当成提款机，直接导致易到发不出工资也没钱退还客户押金。

所有的赌局都会越玩越大，直到崩盘，这是一个规律，也是一个宿命。无论最初的赌注是多大，玩过一段时间后，赌局中的人都会越玩越没有劲头，只有加大赌注，才会带来一点短暂的刺激感，让大家以投入的状态玩下去；那些前面输了的人，更愿意把赌注加大，这样才能翻本更快，最好是输了10把，1把就能捞回来才好。这两点，都是由人性决定的。这就是赌注定理。

从一开始，乐视就像是一个赌局。在视频网站中，乐视网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强的，但产业繁殖能力却是最厉害的。乐视电视、乐视体育、乐视生态、乐视汽车、乐视金融等五花八门的产业，组成了庞大的乐视家庭。在传统的企业管理理论中，多元化一向是个有争议的话题，许多企业家把多元化视为高风险的禁区。但贾跃亭只是巧妙地把多元化换了一个词，叫做跨界，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仿佛一切的风险都被新的概念规避掉了，乐视也成了无所不能的跨界高手，其每进入一个新的领域，都会对这块地盘上原来的生态平衡构成威胁。

跨界，是一个令人充满畏惧又充满兴趣的词汇。干掉短信公司的，不是最大电信公司，而是微信；干掉相机公司的，不是最厉害的相机企业，而是手机。新技术和新商业模式的出现，导致一些传统的行业突然生变，一些巨无霸型企业就此垮落，跨界也因此被看做是一种颠覆性的力量，带给人们无尽的想象空间。乐视和贾跃亭就是抓住了这个时机、这种心理，变身成一个旧产业形态的消灭者和新产业格局的创建者。乐视在多个产业领域里横冲直撞的做法，让许多人感到兴奋，并为之欢呼。

微信及智能手机跨界成功，都有重大的技术突破作为前提和依托。和这些技术派的企业不同，无论是乐视电视，还是乐视汽车，抑或是乐视的其他产业，都没有颠覆性的技术。乐视的“花式产业”格局靠的是新名词、新概念和新玩法，比如贾跃亭到处宣扬，乐视做的不是产业是生态，“乐视是在做一个开放性的闭环”，总之是既让人觉得很神秘、很神奇，又让人弄不明白。许多人对乐视的态度是，万一成功了呢。

然而，贾跃亭只看到了跨界可能产生的强大冲击力，却忽视了另一个正在形成的大趋势。经过长达40年的发展，中国市场已经趋于饱和，并且越来越规范。中国的商业竞争，已经从过去拼胆量的阶段，进化到拼实力的阶段。

近些年来，有不少企业家感觉企业越来越难做了。其实，并不是商业环境恶化了，而是竞争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市场经济发展初期，中国到处是空白，到处是机会，而大部分人的观念还受到计划经济观念的束缚，看不起经商办企业，没有参与到市场竞争中来。在“随便向天空开一枪都能打到鸟”的情况下，胆量、运气、临场发挥都成了重要的竞争优势。现在的情况已经截然不同了，更多高学历、高智商的人参与到游戏中来，拼的全是实力，光靠一腔热情和满脑子梦想，是绝对不灵了。中国已经不再是冒险家的乐园。

超能力扩张，是导致众多企业失败的内在根源。如果断言乐视没有实力，也许是一种偏激，但乐视的确没有强大到足以颠覆掉哪个行业。同时要和那么多行业的龙头竞争，并且还都要赢，这对乐视的智商和能力都是巨大的挑战。不要说对传统的玩法，即使对自己发明的那些新玩法，乐视也还都没有弄清楚，甚至是不知道怎么玩。例如，乐视电视曾经想把广告作为一种盈利模式，但乐视自己出去推广广告业务的人，却不知道该怎么收费、收多少钱合适，还要问客户肯出多少钱。一个不会玩的人能赢吗？除非对手都是白痴。

过去几十年中那些靠机会和冒险成功的案例，让中国企业家对于运气和临场发挥有着过度的迷信。在很多企业家个人传记中，冒险和投机一直被当成是企业家精神，受到鼓吹和赞美。然而，真正支撑一个企业家成功的，一定是能力，而不是梦想和冒险。在少数冒险成功的案例背后，是冒险家们横尸遍野的事实。

在被梦想引向歧途的企业家中，乐视董事长贾跃亭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只是乐视，很多中国企业都把债务扩张作为重要的发展模式。多家权威机构给出的数字，都指向中国企业债务水平偏高的事实。有报告称，中国的整体债务已经占到GDP（国内生产总值）的280%，其中非金融机构企业债务占GDP的比重达160%，是美国企业的2倍。债务扩张已经从经济超高速发展的动力，逐渐演变成可能导致经济风险的重要因素。

赌场上没有永远的赢家。赢一把有可能，赢两把有可能，甚至赢100把都有可能。但只要赌局还在继续，所有想靠运气和临场发挥赢钱的人，都会输得精光。克制诱惑和欲望，对于任何人都是一件难事，尤其是对于那些曾经赢过的人，那些曾经不止一次赢过的人，更是如此。

除了乐视，中国还有多少乐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