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蔡晓鹏：
像消灭果蝇一样消灭涉企腐败

对话蔡晓鹏：像消灭果蝇一样消灭涉企腐败

北京金百瑞果苑农业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蔡晓鹏

10月15日，在中纪委和全国工商联召集的民营企业家座谈会上，北京金百瑞果苑农业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蔡晓鹏痛陈广大民营企业经常被“苍蝇”、“老鼠”（指部分基层政府工作人员）滋扰的困境。11月27日，蔡晓鹏将整理后的发言稿以《国缺廉律鼠辈猖獗》为题发表于博客。一时间，“民营企业家喊话中纪委”引发强烈社会关注。

转眼间“喊话”两月有余。12月17日，蔡晓鹏在接受《中国企业报》记者专访时表示，所反映的问题虽有一定好转，但离完全解决还有很大距离。蔡晓鹏说，他之所以如此跟不公正管制现象过不去，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企业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为广大中小企业能有一个良好发展空间而呼吁。在他看来，如果能有一个优质发展环境，广大中小企业和普通创业者可能成为今后经济发展的重要原动力。

怠政导致生产线被迫停产

《中国企业报》：为什么会选择在10月15日的座谈会上发声？在发言中提到的各方现在有何反应？

蔡晓鹏：当时会议有房地产、医药、高科技和农业4个行业共12家企业参加，我是唯一的真正中小企业代表。我在会上结合自身的遭遇做了发言，之后又把发言整理发到了网上。中纪委的一个局长和一个处长出席，并在座谈会结束后做了总结性发言，表示感谢大家反映问题，会把问题“带上去”。

自从在会上反映情况之后，涉及的相关部门分成三种情况：第一种是根本没有反应。第二种是托我身边的人来打招呼，说不要再继续发声了。第三种是很重视。如公安部消防局、北京市消防局极为重视，领导亲自抓调查工作。北京市领导也做了批示，北京市卫计委针对我反映的情况派人下来核查。政府重视企业家的批评，这是良性信号。

《中国企业报》：你当时反映了什么情况？北京市卫计委成立调查组针对什么？

蔡晓鹏：我在会上举了个例子：修改一项食品标准内的一个数据指标，到相关主管备案部门历时一年半，跑了几十次，直接造成企业一条生产线被迫停产、改产，而这也是怠政的典型案例。

2010年左右，我们公司研发了树莓冻干新技术，并引进了相应的生产线。由于冻干树莓是新产品、新技术，国家并没有标准。按照规定没有国家标准就要依照行业标准，没有行业标准就要依照企业标准。2010年10月，我们在履行完所有手续后正常生产了3年。按照规定3年后复检，在这个环节，食药监局说质监局备案的企标作废，要去办一个新标备案，仅卫计委指标修改备案，企业派两个专人跑了几十次，约耗时一年半，最终还是导致了停产，企业遭受很大损失。

《中国企业报》：主管部门提出过哪些修订意见？

蔡晓鹏：仅在文字修改上，我们就跑了16次之多。另外，新增了内审程序外化审批。这个环节名义上是企业内审，但实际上是内审外部化。

主管部门提供了一份专家名单供我们选择，虽然告诉我们可以自己找专家，但我们自己找专家他们根本不承认。报告交了10多次都被打回来修改，而这些修改绝大部分都是对行文的修改，根本不涉及实质。我们想明白后用了他们推荐的专家，还给了这些专家红包。但这些所谓的专家主业多不是搞食品的，本来看数据就能确定的事情非要到现场来，到现场来了现翻书，最后从书上找了一个关于“磷化氢”的指标说我们没有，需要加上。我们找了很多国家级检测机构后发现，这个所谓的“磷化氢”全国没有一家机构可以检测。搞得我们啼笑皆非，但我们的生产线可是实实在在地停了一年多。北京市卫计委就是针对此事成立的调查组。

企业不被盘剥效益可翻番

《中国企业报》：座谈会过去已两月有余，你所反映的问题有所解决吗？

蔡晓鹏：应该说有所改善。以前是市级、区级和镇级各个主管部门的人都会去工厂，以抽检名义什么好拿什么，成箱的搬上车拿走，连白条都不会给我们。现在规范一些了，只会是辖区内的主管部门来抽查。

虽然去场子里的人不那么频繁了，但现在的抽检是不定期的，而且规定所有产品都要以十个包装为单位进行检测，这样的方式会给我们这种企业造成很大负担。

我们现在的方向是小批量多品种，产品逐渐向优质化、高端化和个性化发展，单个包装的产品成本和价值都比较高。像蓝莓、树莓、蔓越莓鲜果销售都在二三百元一公斤，加工品更贵。每次抽检，主管部门都要从我这里拿每种单品的10个单位包装检测。我们申报的条码有200多单品，一次就要被拿走2000多件，价值在10万元以上。

我们有一类高端冻干莓果单品，一共四款，每个单品出厂价在1000元以上；仅这一个品类，各抽10件，就是5万元。若一年三次、五次全抽检，压力就大了；若八次、十次抽检，小微企业的利润就全被抽干了，干不了。同样的做法如果放在其他一些食品企业上负担也会很大，比如说糕点厂、肉类加工厂、果脯厂，哪个厂都会有很多种产品，如果也是这样一次抽检几百个品种，所有产品每种十个，那么将对企业造成很大的负担。目前，关于抽检细则，我们没看到文件；来人怎么说，我们只能照办。

《中国企业报》：你测算过应付基层执法的企业成本吗？

蔡晓鹏：十八大以来，在党中央、国务院、中纪委“简政放权、反腐倡廉”的高压态势下，基层政府工作人员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疯狂劫掠、侵害、骚扰民营企业的“贼盗”行为已有明显收敛。但是，从农业和食品行业角度来说，三农转移支付和食监领域依然还是高腐败领域，成为小微企业遭遇“贼盗”的重灾领域。如果我的企业不被盘剥，利润翻倍是没有问题的。

宗庆后当时有一个很精彩的发言，他说，食品是我们企业生产的，我们会对自己的品质负责。政府管到每个环节，你们又不懂，对生产又不负责，对谁负责？企业还要专门派人来应付你们，现在这种全过程的监管是对企业的干扰。

“草根”创业者

将是经济原动力

《中国企业报》：如何防止政府部门在管理过程中对企业的盘剥和腐败的产生？

蔡晓鹏：无论是管理过程中对企业的盘剥还是权钱交易都是腐败。腐败有执法领域中的蚂蟥吸血式腐败、拦路抢劫式腐败、资源交换式腐败等多种形式。但无论什么样的腐败，都需要土壤才能生存。我是种果树的，我发现腐败跟果蝇很像。果树需要施肥，所以在果树旁边经常有粪堆，而果蝇就从粪堆滋生，在一定环境条件下就去叮咬水果从而造成损失。而将粪堆移开或进行处理，果蝇自然而然就越来越少了。

《中国企业报》：你理想中的企业生存环境是怎样的？

蔡晓鹏：我认为，要将管治型市场向法治型市场转变。要用制度管，不能用人管。现在的市场对于很多中小企业和创业者来说，由于政出多门，使得进入市场和经营的成本过重。比如说，要想搞一个适合大学生创业的“果汁水吧”很容易，只需要一台自控果汁机和几平方米的空间，只须一按电钮果汁就能自动流出。机器的成本也很便宜，才几千块钱。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项目，手续是按照卫生餐饮的流程来的，还要有建筑、环保、消防等前置审批。如果让大学生自己去跑程序，估计很难跑下来。

这个项目本身投资是不高，但要有经营地点才能注册，如果在繁华地段租地经营，房租就价格不菲，而租地之后去办手续不一定多长时间能办完，但租金一分不能少交。之后还要这个那个一大堆手续、开门费，办好了还不停被骚扰。这些成本，是绝大多数初期创业者无法承受的。

《中国企业报》：如何看待草根创业者的未来？

蔡晓鹏：我当过知青、农村基层干部，是从农村出来的，务农经商也近30年。我认为现大批来自城乡的年轻创业者们有知识、有梦想也有干劲，他们渴望自主创业，对市场充满激情。但这些数亿量级的“草根”也是压力很大的群体，因为他们由于资金少，加上管控、成本等多重原因很难进入市场，而就是进入市场，也大多生存艰难。如果能给他们营造一个良好的健康经济环境，那么新的经济增长点也找到了，自主就业率提高了，社会也安定了，城镇化进程都会大大加速。如果有足够好的发展空间，他们一定能成为今后发展的重要原动力。

（实习记者苏浩然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