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邻水关停小煤矿被指优汰劣胜

四川邻水关停小煤矿被指优汰劣胜

一排运煤车静静地停放在轨道上，车轮和车身锈迹斑斑。

花房子煤矿被永久性关闭

1月7日7时许，四川邻水县葛麻湾煤矿发生瓦斯爆炸，造成4人死亡。事故的发生将邻水县2013年煤矿兼并重组测评淘汰方式再度推到风口浪尖。

在测评中被淘汰的邻水县花房子煤矿老板冯碧中认为，排名第25位的葛麻湾煤矿本就属于高瓦斯煤矿，无论从安全设施、煤炭储量上都应该在花房子（实际排名第39位）等煤矿之后。

地处四川盆地东部的邻水县，幅员面积1919.22平方公里，原煤资源储量丰富，年产原煤150万吨，是全国100个产煤大县之一。

2013年3月20日，为了响应国家关于煤矿企业兼并重组政策，四川省人民政府下发了《四川省人民政府关于推进煤矿企业兼并重组的实施意见》，即“川府发【2013】15号”文件。根据文件规定，邻水县应当关停煤矿企业指标为10家，而当时全县的煤矿数量为44家。技改扩能煤矿验收前夜遭淘汰

1月3日，《中国企业报》记者驱车前往花房子煤矿。该煤矿距离邻水县城34公里，穿过兴仁镇，一条崭新而崎岖的水泥路面出现在记者面前。据花房子煤矿创始人冯碧中介绍，该水泥路通向花房子煤矿所在地大鱼村，总长度为17公里，是花房子煤矿投资700余万元修建的。

花房子煤矿就坐落在半山坳里，厂区占地30余亩。记者看到，一排运煤车静静地停放在轨道上，车轮和车身锈迹斑斑，厂区一侧停放着挖掘机和汽车，成捆生锈的排水钢管废弃一地。运煤车连通的一处井口已经被水泥封闭起来，封闭处“花房子煤矿永久性关闭”的红色油漆字格外醒目，落款时间为2013年11月。

在矿井外右侧矗立着一幢崭新的4层办公楼。办公楼设备齐全，下面三层为工人宿舍、澡堂和食堂，顶楼有宽阔的会议室。“顶楼为办公楼，其余为员工生活区，要是开工的话会有200多个工人。”冯碧中介绍说。

“自从2012年3月煤矿审批通过后，4月份就动工了，这些设施当年12月份就修好了，等着2014年4月验收，没想到现在却被封闭了。”冯碧中说。

据记者了解，冯碧中所在煤矿于2010年9月后陆续通过省国土厅、经贸委、安监局批复，属于接替井。

一份由四川省经济和信息化委员会作出的《关于同意邻水县花房子煤矿开展项目前期工作的函》（川经信煤炭函【2011】934号文件）载明：该矿区内保有资源储量325.5万吨，具备扩建至年产量15万吨的资源条件，同意该矿投资扩建。2014年4月，煤矿验收后年产量就可以从6万吨提升为15万吨。

据冯碧中介绍，该煤矿总投资接近4000万元，基本设备设施都已经全部到位了，2014年4月份通过验收后就可以达到15万吨的年产量。

律师裴德伟认为，油房沟煤矿矿井已购买的储量在关闭前49个煤矿中排第18位，年生产量排位在23位，如果通过年后的验收，年生产量将排在第10位，综合实力就目前应该排在20位左右，遭到测评淘汰显失公平。

被淘汰煤矿提书面质疑

“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那种场面，当时进场时心里紧张极了。”提起2013年6月末的邻水县煤炭兼并重组会，大发煤矿老板黄玉福至今心有余悸。

据他介绍，去年6月29日23时，他接到电话通知到县文化中心五楼参加兼并重组工作会。

“刚走到楼下发现有很多提着警棍的警察，上楼就被要求交出手机。县委领导宣布了大会议程，并说明了煤矿打分的方式，公安局的人宣布了会场纪律，不准录音摄像，给每个煤老板发了一张单子，要求签字认可。”黄玉福对记者回忆说。

现场有90位测评者对全县44个煤矿进行现场打分，90位测评者包括44位矿主以及来自产煤乡的27位政府部门负责人。

测评总分为100分。第一项基础分为60分，其中包括煤炭资源储量、产能大小、安全生产状况、缴纳税费情况、建设矿井进度、证照合法性等方面；第二项为44位煤矿业主相互测评打分为15分；第三项为27位产煤乡镇长的综合评价占15分；第四项为缴纳企业互助金费用占10分，也就是说，凡参与测评的煤矿都要按标准缴纳互助金，即保留煤矿预留给被淘汰煤矿的赞助费。

邻水县煤炭局局长胡昶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邻水县的测评打分方式借鉴了重庆开县、乐山五通桥区以及广安华蓥市的方式，整个过程公开、公平、公正，体现了民主决策。

“煤管局中层以上10多个人全部参与，打分比重占20%，其他部门是分管业务负责人参加，共19位参加此项评分。整个领导小组是以县长为组长的集体决策，采取无记名投票表决，综合测评后遵循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但我们对每一家企业都是高度负责、高度透明的，维护企业的合法权益。”胡昶春表示。

胡昶春并不否认当时有警察维持秩序并暂时保管了所有参加测评人员的通讯设备。“很多煤矿企业都有好几个股东，但只能一个人进来，收缴手机是为了防止串联。在测评时，县重组办印发了评分规则和各煤矿基本情况，做到了信息公开；整个测评过程，电视台全程摄像，公证处现场公证，并接受全体煤矿业主、县人大、县政协、县纪委、县法院、县检察院的监督；测评打分后，当场公布了各煤矿得分和排序情况，所有音像和书面资料密封移交公证处保存备查”。

但兴瑞、凉山、大发、金鹰、花房子、油房沟等六家被淘汰煤矿却联名书面提出对本次测评的质疑。

油房沟煤矿负责人认为，本次测评会议前夕没有将各煤矿的基本信息进行公示，也没有按照重大决策举行听证会，参与测评打分的乡镇干部、部门领导没有基本的专业常识，没有资格参与测评。

兴瑞煤矿负责人认为，本次测评打分标准没有细则和标准。

金鹰煤矿负责人则认为，这是“采用突然袭击决定大家生死”。

对此，胡昶春的解释是，每个乡镇长肯定对自己辖区内的煤矿企业了解，在多个地方工作后，也会对其他煤矿有所了解。“每一个煤矿面对的情况都是一样的，就像运动员比赛天晴跑得好，当下雨的时候，其他人也是雨天。我们每个人都是90分之一，不会影响整体测评”。

他进一步解释说，本次测评共90人参加，其中81张赞成票，意味着90%的人是支持的，5张弃权票，4张反对票。“就算反对票和弃权票全是煤矿业主投出的，那44家煤矿企业也是有35家赞成，即80%的业主是赞成的。”

在油房沟煤矿负责人看来，企业互评以及乡镇长评分是业主、乡镇长凭“感觉”随意打“感情分”，以“利好”为标准，有关部分凭“好处”送分。而10分的互助费则是“演变成了以‘钱’为标准，交‘赞助费’买分”。

据胡昶春透露，本次测评邻水县共收取了3000多万元的互助金，但现在的分配方案并没有定下来，虽然已经组织了4次业主座谈会，但还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饱受争议的测评结果

根据《国家安监总局等13部门关于进一步规范煤矿资源整合技改工作的通知》（安监总煤【2010】185号）要求，有下列情形的，取消整合技改资格，由地方人民政府依法予以关闭：资源整合方案自批复之日起1年内（因企业原因）未申请办理采矿许可证的；安全设施设计批复之日起1年内不开工的；在规定建设工期内不能完成项目建设的；整技改期间非法违法组织生产的；整合技术期间发生重特大事故的。

金鹰煤矿负责人称，测评时邻水煤矿基本信息里面含有以上5类情况的煤矿一个也没有，但在经济信息委员会政务公开栏中，邻水县建设矿和技改矿超期的多达七八户。可见，“这些信息并没有被纳入测评”。此外，“也没有将防突和治理瓦斯能力纳入考评范围”，金鹰煤矿对此表示不满。

花房子煤矿在举报书中称，邻水县44个煤矿，双突矿井（指煤与瓦斯突出矿井）4个，年生产规模9万吨以下的有华蓥乡煤矿、平石板煤矿（在测评中排名分别为18、26位），高瓦斯矿井13个，超过年生产规模9万吨的有颜家沟、金亿、邻水煤矿（排名为3、15、17位）。“川府发【2013】15号”文件第7条规定：存在煤与瓦斯突出、自然发火、冲击地压、水害危险等重大安全生产隐患，经论证在现有技术条件下难以有效防治的，应予以关闭。

在一份2013年8月26日邻水县煤炭管理局给花房子煤矿的信访答复意见中，记者看到：“该煤矿是因为储量不多、产能较小，导致所得测评分值不高、排名靠后，被列入关闭矿范畴。”

对此花房子煤矿认为，根据15号文件规定，年生产能力在3万吨及以下的矿井才属于要予以关闭的范畴，而花房子煤矿生产能力6万吨，储量81.16万吨，服务年限10.4年，但是在此次测评中有8家生产能力5万吨/年的煤矿却予以保存。

记者根据川经信煤炭函【2011】934号文件所探明的325.5万吨储量计算，按照扩建后15万吨的年产量计算，花房子煤矿至少还能开采21年，按照30万吨的年产量也要10年才能开采完。

胡昶春向记者介绍，在测评后，部分煤矿书面申请复核，在召开领导小组会后，7月2日进行复核，7月3日重新宣布测评结果。他称此举是为了维护煤矿的合理诉求和合法权益，体现了严谨负责的态度，“我们向全县煤矿发出复核通知，按程序启动了复核工作。第一次参加测评打分的人员不再参加复核，另外抽调工作人员开展复核工作，仍然按第一次测评接受各方面现场监督，当场公布了复核结果。”他说，“本次复核龙洞沟、风车口两家煤矿名次往前靠，进入30名以内，获得保留名额资格。”

但花房子煤矿在申诉书中提出，在此前的6月30日会议过程中，并没有任何人告知各煤矿主可以就测评打分结果提出异议并要求复核。对此，邻水县回应称，复核是“因6月30日时间紧，工作人员不熟悉业务所致，县纪委已对有关工作人员进行了处理”。胡昶春表示，在核算过程中有存在错误的可能，“有可能出现资源本来该得5分，却打成了2.5分的这种错误。”

2013年7月3日，重新宣布排名后，龙洞沟、风车口煤矿进入保留煤矿企业名单，排名29位的金鹰煤矿和排名34位的广林煤矿进入关闭名单。

记者要求煤炭管理局提供当时的评分细则以及花房子煤矿的具体评分情况，胡昶春表示，档案已经被封存。

关停煤矿“借壳重生”

广林煤矿从被保留区间跌落到被关闭区间，而龙洞沟煤矿则恰恰相反。这是否意味着龙洞沟煤矿比广林煤矿更有优势？

一份《关于兴瑞煤业（广林煤矿）与龙洞沟煤矿置换关闭名额暨兴瑞煤业股权转让协议书》上载明：在邻水县煤矿企业兼并重组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协调下，乙、丙方（两方分别持有兴瑞煤矿97.1%和2.9%的股份）与甲方（即龙洞沟）协商将兴瑞与龙洞沟进行关闭名额的置换，即由龙洞沟代替兴瑞煤业作为关闭企业，纳入邻水县政府向四川省政府上报的2013年度第二批煤矿企业关闭名单。

该置换协议规定：为补偿龙洞沟，兴瑞向龙洞沟煤矿股东支付金额为人民币500万元的补偿款，乙方作为兴瑞煤业的法定代表人及持股97.1%的股东，愿意将其所持股权中的51%股权以零价款转让给甲方。龙洞沟煤矿关闭后的善后事宜由甲方负责，同时，政府给予龙洞沟煤矿的关闭补偿金由龙洞沟股东享有及处置。

这份协议意味着，龙洞沟煤矿从死亡到复活转瞬之间除了应得的政策补偿外，还意外地得到了广林煤矿500万元补偿，同时还持有保留煤矿的一半股份。

此外，记者还拿到了同样盖有邻水县煤炭企业兼并重组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公章的《邻水县龙洞沟煤矿、兴瑞煤业及花房子煤矿置换保留矿井名额三方协议》以及《邻水县金鹰煤业有限公司与邻水县和彻煤业有限公司置换协议》、《花房子煤矿与颜家沟煤矿的置换协议》、《金鹰煤业与和彻煤业的置换协议》。

油房沟煤矿负责人告诉记者，之前有人找他说，可以通过出钱购买本次测评得分靠前的煤矿，让对方被“枪毙”把油房沟煤矿生存下来，他没有理会。花房子煤矿在举报书中也称，自己在煤炭管理局的主持下，先后分别与龙洞沟煤矿、兴瑞煤矿、颜家沟煤矿签订过《置换协议》。

对此，胡昶春表示，允许互相置换，就是给一个互相商量的空间，有些人觉得煤矿这个行业风险高，不想搞了，但有些人就很热爱，想继续经营，是行业的互助。

据2013年11月27日花房子煤矿与颜家沟煤矿签订的置换协议中规定：如2013年11月29日下午4点30分之前，花房子煤矿将第一笔补偿费500万元支付给颜家沟煤矿后，颜家沟煤矿同意对本矿进行炸毁。同时花房子煤矿未支付清颜家沟煤矿剩余的950万元补偿费，双方协议的保留矿资格置换相关手续不予办理。

“企业为了不被关闭，被迫花费上千万元巨款购买保留矿资格，但眼下煤炭市场行情，煤矿实在承担不起。”冯碧中告诉记者。

另据中国经营网报道称，中正煤矿以2000万元置换龙洞沟煤矿、建子湾煤矿1530万元置换平石板煤矿、兴盛煤矿1800万元置换华蓥滴水岩煤矿、金鹰煤矿以45%的股份置换丰合滴水岩煤矿。

一位不愿具名的行业专家表示，如果测评是公正的，以高额资金和入股式置换协议，其目的就是把不合规的换成合规的。这样的交易方式，难免会有权力寻租的嫌疑。

“煤矿名额的置换不代表煤矿质量好坏”，胡昶春说，“我们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不打折扣地完成上级政府规定的关停并转小煤矿的数量指标。”这样置换的方式都是煤矿企业自愿协商，不是政府主导，当然也给想继续发展的煤矿企业提供了机会，是一举两得。

“经省市相关部门批准后，花房子煤矿花费数千万元从6万吨扩能为15万吨，在即将通过验收的情况下被关闭实在是冤枉。就在实施炸毁井口的当天，政府以欺骗的方式将法人冯川非法控制。”说到这里，冯碧中老泪横流。在一份邻水县中医院诊疗证明上载明：冯川左手背软骨组织损伤，日期正是煤矿被炸毁的当天。

众多人士表示，测评后的煤矿置换以及葛麻湾煤矿的瓦斯爆炸事故正好说明了该县在煤炭兼并重组中问题重重。

截至发稿时，仍有很多煤矿业主向冯碧中伸出橄榄枝要求置换，但冯碧中仍在上访之中。他坚信：一定会通过自身努力将花房子煤矿的生存权从死亡中拉回来，一定会讨到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