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业编制奖背后的官商逻辑

2000万元投资或500万元税金奖励一个名额事业编制奖背后的官商逻辑

王利博制图

河北盐山县城，中秋刚过，节日的喜气渐渐淡去。走在繁华的街上，看似祥和而太平。

而在一周前，盐山因为“县长特别奖”的设立，名动天下。地处河北东部滨海平原区的盐山县，“为全县经济和社会事业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单位或个人，在下一年度为相关负责人或个人的一位子女在事业单位安排工作。

外界质疑的理由是，将事业编制作为奖品，相当于为各种不公正的招聘设置了一个新的掩体。“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之声，我很内疚，也很淡定，但不能辩解。”盐山县县长薛泽通有些委屈：“我不是这个政策的制定者，但我很理解当初的决策初衷”。

在他看来，“县长特别奖”在一定时期，对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对招商引资、项目建设等，对改变一穷二白的贫困地区的面貌，起到了一定作用。“但我们一定要与时俱进，现在，正值就业难的时期，人们对就业的公平性十分关注，这个政策一是显失公平，二是不符合现行人事政策，集体做出决定立即纠正就是了”。

目前，盐山县已对获奖编制进行清理整改，但具体情况尚未对外透露。

管道之乡的“特别奖”

素有“凤凰城”美誉的盐山，是我国最大的管道装备制造、研发和产品集散地，多年来被誉为“管道产品之乡”。县政府网站有生动描述：“历届党委、政府坚持以项目为纲、用项目统揽全局，全县上下一盘棋、一个调、一股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咬定项目不放松”。

在资源禀赋匮乏的情况下，盐山管道装备产业2007年销售收入达到118亿元，国内市场占有率超过40%，所以在周边具有一定口碑。

当然，这样的成绩离不开众人的努力。

崔松行是盐山县工信局局长，为使盐山县成为“新型工业化产业示范基地”，他奔波不止1年的功夫，后被县委、县政府认定，“为全县经济和社会事业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今年2月12日，崔松行获得2010年度“县长特别奖”，除1万元现金，他还获得一个事业编制的奖励用于安排子女就业。

崔松行仅仅是以个人名义获得“县长特别奖”的干部。盐山县通稿称：从2003年实施县长特别奖以来，盐山共奖励先进集体和个人26个，为其在事业单位安排子女共12名。其余14个指标，有的不需安置，有的不够安置条件，未予落实。

记者在2010年3月4日印发的《中共盐山县委盐山县人民政府关于2009年度县长特别奖等五项奖励的表彰决定》(以下简称《决定》)中看到，获得“县长特别奖”的单位为县公安局、县商务局。同时，盐山县国税局局长曹新国、县人事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局长李家义、盐山中学教研处主任张同森和孟店乡东帽圈村党支部原书记张书华，4人均获奖一个“事业编制”和1万元现金。

这些人获奖的依据是中共盐山县委、县人民政府关于设立县长特别奖的暂行规定。设立该奖的目的，是为了奖励“两个文明”建设中做出杰出贡献、具有重大影响的先进集体和个人。

按照设定的指标，每年授予先进集体不超过1个、个人不超过2名。但是实际上，2009年度除前述两单位外，2010年获得奖励的另外四单位为：盐山县水务局、盐山县环保局、盐山中学和盐山县城投公司。两年内，获“县长特别奖”单位相关负责人，均获奖一个“事业编制”。其中，公安局和商务局的事业编制指标，给了局长史忠义和胡建山。

“这完全是利益黑洞。近些年，盐山一直是持压缩财政开支原则的，但财政开支真的压缩了吗？没有，私下里办成事业编制享受财政开支的很多”，盐山县一位不愿具名男子表示，

“各单位，没有人不知道，要想财政拨款就得找人。所以，很多人想了，很多人也找了。剩下的，就是只想而找不到人的喽”。

《中国企业报》记者欲采访分管人事且又获县长特别奖的李家义，拨打电话后收到回复短信“开会”。次日拨打再无接听，记者联系副局长张文华，被告知找另外分管副局长杨金昌，杨亦不接电话。

8月24日，当地媒体报道了盐山“县长特别奖”，舆论哗然。多家媒体跟踪报道时，均被拒绝采访。

“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之声，我很内疚，也很淡定。但不能辩解”，盐山县县长薛泽通在博客中一连写了5篇《为政随想》的短文，称“毕竟县长特别奖不是县长的特别奖，而是一级组织确立的以行政首长命名的奖项。绝没有推脱责任之意，而是让人们思考问题理性化，尊重历史，尊重事实，尊重现实”。

在薛泽通上任之前，盐山县就设有县长特别奖。但他认为，不能因为这个奖项冠以“县长”而情绪激动，随意说话。“我是一名党员、一个副书记、一名政府主要负责人，组织再没有做出结论以前，任何的言论只能是个人行为，而个人行为必须服从组织，必须服从集体决策。”

薛泽通透露，报道发表当日上午县委、县政府立即召开专题会议，进行认真研究。8月27日，专题召开县委常委会议，深刻检查存在的问题，积极进行整改。尔后，又多次召开工作调度会，就具体事宜进行安排部署。9月2日，县委再次召开常委扩大会议，进行再反思、再检查、再落实。很快就做出决定。之前，许多人打电话劝我做出回应，我说，那样太个人化了，太情绪化了，太不理智了。

奖励的官商逻辑

在“县长特别奖”中，孟店乡东帽圈村党支部原书记张书华是一位特殊的获得者。他2010年初获奖，当年3月11日因病去世。张书华是一位“独臂”村支书，他生前获得县级到省级的许多荣誉，2009年获省劳动模范。认定张书华获奖的另外一个理由是：他担任村支书30余年，特别是为浦洼城工业园的建设和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是农村基层组织中的一面“旗帜”。

张书华应该是最特殊的获奖者，因此也被官员认为亦说明奖项并非专为“官二代”设立。但根据《中国企业报》记者掌握的名单，大多奖励都给了政府官员或企业老板。

事实上，除了县长特别奖外，也有多个企业负责人，获得事业编制奖励，比如说纳税大户、招商引资成绩突出者。获奖的依据也来自政府另外的规定。在盐山县政府眼里，“企业就是生产力，企业和企业家是一个地方最宝贵的资源”，要把企业和企业家当做“眼珠子”来对待，“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企业和企业家”，已成为全民的统一行动。

“我不是这个政策的制定者，但我很理解当初的决策初衷。盐山县是国家重点扶贫开发县。2002年前，盐山县土地盐碱，农业基础薄弱，基本靠天吃饭，工业经济几乎为零，农民人均纯收入不足1800元。说句实在话，派个干部都不愿来”，薛泽通表示，在没有任何资源优势，交通又不发达的贫困地区，要想尽快让百姓致富，要想实现工业强县的目标，困难是可以想见的，发展的迫切心情可以想见。没点“绝招”，没点特色，没点“刺激”，很难进行招商引资，当时的大背景就是那样。

作为国家级贫困县，一个重要的佐证是，2010年，盐山县全部财政收入完成5.3亿元，但在2004年，该县财政收入仅1.18亿元。

在这样的背景下，当地尤其重视招商引资工作，随即提出“要想富、上项目”观念。盐山县政府办一份资料称：在干部中，坚持人人都是招商主体，个个都有引资任务，严格考核奖励，经济建设见高低，项目场上识英雄。在群众中，开展全民开放、全民招商、全民创业行动，并制定优惠政策以激励。全县上下形成了“言必称项目、行必干项目”的浓厚氛围。

近年，盐山县委、县政府致力于打造“开放盐山、活力盐山、沿海盐山。”政府对外的宣传资料如此说：“谁砸企业的饭碗，党委政府就砸谁的饭碗”，已成为党委、政府的意志。

在此背景下，2008年10月，盐山县委、县政府出台“四个专件”，即《关于优化经济发展环境的若干规定》、《关于加快项目建设的若干规定》、《关于全民招商引资的考核奖惩办法》、《关于鼓励全民创业的若干意见》。关于奖励“事业编制”的规定，即来自“四个专件”。

2009年，河北沧海管件集团有限公司等10余家企业获得“纳税功臣奖”。根据《决定》内容，盐山县2010年为这些企业法定代表人的一名符合条件的人员在事业单位安排了工作。上海新固法兰有限公司第二分公司等3家企业获得“招商引资奖”，2010年也分别为其法定代表人符合条件的一名人员在事业单位安排了工作。

2010年度，也有10余家企业获相关奖项。

根据2009年度和2010年度的相关文件，记者发现两年的奖励单位中，至少有4家企业两年重复获得一个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指标。

当地一位群众透露，因为有部分单位或个人重复获奖，以至于有的获奖单位负责人或个人将一些事业单位工作人员指标转给亲属，比如侄子或外甥等等，甚至当做“人情”转送给其他不相关人员。

《关于全民招商引资的考核奖惩办法》中规定，“对引进当年固定资产投资2000万元以上生产加工项目，且建设进度达到规定要求的，下一年度给引资人或所引进企业法定代表人一名符合条件（原则上大专以上学历）的人员在事业单位安排工作。”

而在《关于加快项目建设的若干规定》中，对固定资产投资和纳税到一定金额，均会给予“事业编制”奖励。

纳税方面的规定是，“企业当年实缴税金首次突破500万元、1000万元、3000万元、5000万元的生产加工企业，下一年度给企业法定代表人一名符合条件的人员（原则上大专以上学历）在事业单位安排工作。”

这些政策，在薛泽通看来，实事求是地说，确实起到了一定效果。仅以盐山为例，一大批大项目、好项目落户盐山，企业总数由2002年不足100家增加到1000多家，年销售收入增加了160多亿元，对GDP和财政收入的贡献率均超过60%。

他另举的另外一组数据是：2010年，全县财政收入完成5.3亿元，是2002年的6.6倍；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完成87.7亿元，是2002年的19.5倍；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完成49.7亿元，实现利税11.4亿元，分别是2002年的55倍、57倍；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由5728元提高到13417元，农民人均纯收入由1767元提高到4265元……盐山由原来贫穷落后的代名词，成为沧州经济社会发展最快的“四小龙”之一。“也可能是因为这些政策的效果，人们也适应了，所以，随后历任的县委、县政府谁也不好轻易地变更政策。”薛泽通的观点是，事实上，任何政策都有阶段性。这不仅是一个理论问题，更是一个实践问题。因为当时的主要矛盾是经济落后，群众盼富想富，政策的出台解决的是速度和效率问题，对次要矛盾就忽视了；当一个阶段要趋于成熟时，人们开始追求公平与公正，政策就要进行调整。

正像9月2日县委常委会认识的那样，“这一问题，说明我们对科学发展观领会不够深刻，对发展的阶段性认识不足，单纯追求经济增长速度，忽视对政策的深度研究，没有处理好经济发展和公平正义的关系，适应于惯性思维，没有根据变化的情况，及时对政策作出调整，教训十分深刻。”

据记者调查，最近2年，盐山县政府共奖励47个事业编制。除了县长特别奖以外，目前尚不知道其他是否全部兑现及具体安排情况。

编制之痛

2009年，盐山中学高考多项纪录均创历史最高。参考人数为1147人，二本以上上线人数共219人，专科以上上线人数1060人。“但是，这些学生读书后，很多都只能回到盐山，在全国就业趋势紧张的前提下，毕业压力肯定很大。”盐山县一位教师告诉记者。

在就业狭长的通道上，很多人自然希望占有财政拨款待遇。2006年5月，已纳入编制工作多年的员工就曾上书新上任的县委书记和县长，申请县财政预算内开支：由于我们是“预算外”开支，很多单位无论在工资数额还是在“三险一金”方面都不同程度达不到标准，待遇保证不了，给我们造成后顾之忧，进而形成巨大的精神压力。每每看到财政供养的同事们一脸的优越与坦然，我们甚至感到强烈的自卑，这种心情别人是无法体会的。

信中，对于财政预算待遇也提出质疑：我们看到好多人不再等待、观望，而是积极主动地找人找关系，结果很多人都办成了财政拨款。这令我们感到疑惑、困惑。

2009年，一封署名“盐山县全体代课教师”的信也散布于网络：我们没有办法，一些人，为了生计自谋出路，还有一些，抱着对教育的热情，留下来，继续做代课教师，每个月领着五十元的工资。而代课教师这一群体当时就多达400人，有的工作已经20多年。（下转第三版）